那串号码,是他母亲去世的年份。
赵炎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五年,他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世界的色彩早已褪尽,唯有这个号码,是他记忆深处唯一尚存温度的烙印。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
没有电流的滋滋声,没有信号不良的杂音,电话那头静得可怕,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维度的深渊。
“……喂?”赵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死寂。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赵炎以为这只是一个恶劣到极致的玩笑时,一个沙哑、缥缈,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隔着生与死的帷幕,轻轻响起。
“炎儿……妈的信,你收到了吗?”
赵炎的脑海瞬间炸成一片空白。
不是幻觉!
这声音,这称呼,这句他梦里听过无数次、却始终模糊不清的问话,此刻清晰得如同锥子,狠狠凿进他的灵魂!
那封信……那封他母亲临终前写下,却在他整理遗物时,被悲痛欲绝的他失手掉进火盆烧毁的信!
“妈……”他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眼泪瞬间决堤,“我……我没收到……对不起,妈!我对不起你!”
“傻孩子……”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随即被一阵剧烈的杂音吞没,仿佛信号正在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掐断。
“不——!”
赵炎对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知道,这一切都和那个叫林昭的疯子有关!
那个在阴井邮局前,用自己的血写下诡异符文的男人!
他胡乱套上衣服,疯了一样冲出房门,冲向那个他只去过一次的、位于城市边缘的荒庙!
同一时刻,这座庞大都市的阴影角落里,相似的场景正在疯狂上演。
市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一个中年男人对着一部早已没电关机二十年的老式诺基亚,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爸,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您抢那套房子……”
大学城的女生宿舍里,一个女孩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的耳机里,正循环播放着一段来自车祸去世男友的语音留言,内容只有一句:“那封分手信,不是我写的。”
警局档案室内,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刑警,盯着传真机上缓缓吐出的白纸,上面只有一行字:“队长,害死我的不是意外,是三号桌的客人。”落款,是他十年前牺牲的徒弟的名字。
十几起,几十起,上百起……“亡者来电”如同一场无形的瘟疫,在城市的神经末梢疯狂扩散。
所有接到电话或信息的人,都与一封“未寄之含恨之信”有关。
一场由林昭亲手点燃的、名为“因果”的滔天大火,已然失控!
荒庙内,仙宫打卡器所化的青铜怀表,正悬浮于林昭面前,疯狂震动。
表盘上的符文扭曲蠕动,如同一张痛苦尖叫的脸,一道道猩红的裂痕在其上蔓延。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因果涟漪!宿主过度干预现实,已触发‘命债累积’机制!”
“警告!世界线稳定度下降7%!正在强制修正……”
“修正失败!命债主体过多,无法单独结算!”
疯癫的合唱声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惶与混乱。
林昭端坐在破旧的梳妆镜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左眼的双环齿轮已经不再转动,彻底凝固,仿佛被冻结。
而他右耳那个早已愈合的创口,此刻正再度裂开,但流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片片细碎如尘埃的、由光芒构成的文字碎片。
那些碎片在空中飞舞、组合,赫然是他不久前写下的符文——“不伤”、“不断”、“不灭”……
他以命书之力强行施加于世界的“规则”,正在从他体内被粗暴地剥离!
“书尽处,即道生。但每一道‘生’,皆有‘偿’。”
言无咎那古老而虚幻的残念,在他识海中浮现,声音里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
林昭抬手,用指尖捻起一枚“断”字碎片,看着它在指尖化作虚无的光点。
他嘴角的弧度愈发讥诮癫狂:“所以,你要我停手?”
他缓缓抬眼,目光穿透镜面,仿佛在与另一个自己对视。
“可我还没救完我想救的人。”
话音未落,镜中那个林昭的倒影,嘴角咧开一个一模一样的弧度,但眼神却冰冷如深渊。
那个“他”,缓缓开口,声音与林昭一模一样,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
“那你准备好,替他们死一次了吗?”
“林昭!”
一声焦急的呼喊自身后传来,苏慕的身影快如鬼魅,瞬间出现在他身后。
她来不及多说,十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已经毫不犹豫地、深深插入林昭两侧的太阳穴!
她的指尖,能触碰时间的肌理,能感知因果的流向。
然而,当她的感知探入林昭识海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混乱洪流,险些将她的意识彻底冲垮!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个被从天台救下的抑郁症青年,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而他身后,他的妻子因为无法再承受长年累月的精神压抑与牺牲,在丈夫获救的狂喜与自身崩溃的临界点上失控,持刀冲向了曾经逼迫过他们一家的邻居……
她看到了无数被林昭强行“修正”的人生轨迹,像一团被胡乱揉捏的毛线,每一个被拉直的线头,都导致了另一端十几个、几十个线头被死死缠绕,扭曲成无法解开的死结!
“噗——”
苏慕猛地抽回手,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如纸。
她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恐与痛苦。
“你在救一个人,却让十个人替他背债!林昭,这不是救赎,这是在制造更多的悲剧!”
林昭缓缓闭上眼,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疲惫。
“我知道。”
他低声说。
“那你为什么……”
“因为那些债,本就该我来背。”林昭猛地睁开双眼,那里面没有了癫狂,只有一片近乎恐怖的平静。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却散发着无尽悲伤气息的“悼念结晶”,那是他收集了无数执念后凝结的产物。
没有丝毫犹豫,他用结晶锋利的边缘,狠狠割开了自己的左掌!
鲜血汩汩涌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举起淌血的手掌,以自己的鲜血为墨,以虚空为纸,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了三个全新的、蕴含着他此刻所有意志的血字!
“债——归——我——身!”
符成的瞬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全城所有疯狂作响的电话、传真机、收音机,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出租屋内,赵炎碎裂的手机屏幕上,最后一句来不及听清的语音,化作一行文字浮现在屏幕上,那声音带着解脱的轻笑:“乖孩子,妈……收到了。”
下一秒,手机彻底黑屏,化作一捧粉尘。
而荒庙之内,林昭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七窍之中,同时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单膝跪倒在地,识海中那些由疯言疯语构成的诗篇正在飞速崩解,连那本神秘的《疯主法典》都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承受了所有被他扭转的因果所产生的“命债”!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痛苦与怨念吞噬时,那枚青铜怀表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
“检测到宿主主动承载全部因果之债……命债转移成功……符合‘仙宫信使’最高准则……”
“正在结算……解锁隐藏权限:信使豁免!”
“【信使豁免】:以自身承载万千因果,可指定一人,使其在下一次因果事件中,免受任何反噬。”
林昭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溢出的鲜血让他笑起来显得狰狞而满足。
“下次……用这个救苏慕。”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庙外传来,不疾不徐。
那个终日坐在钟楼之上,沉默如石雕的青年沈砚,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站在林昭面前,沉默地摘下了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眼镜之下,是一双足以让任何高武者都为之骇然的眼瞳!
那里面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无数细密如星辰的古老符文在缓缓流转,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至理。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像古老的铜钟在人心深处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是最后一任‘契监’,奉命监视‘逆命者’。”
“你写的每一个字,都有人替你还——但现在,他们不愿还了。”
沈砚的目光越过林昭,望向那片塌陷的湖心,声音里多了一丝告诫:“仙宫在等你回去修缮规则,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把它砸得粉碎。”
午夜,零点。
林昭独自坐在冰冷的井沿,手中紧紧握着那片从爷爷遗物中找到的、刻着钥匙图案的青铜残片。
他身上的伤势在仙宫之力的作用下已经恢复,但识海深处的裂痕,却如蛛网般蔓延。
突然,他怀里的青铜怀表剧烈震动起来。
表盘之上,所有的疯言疯语尽数褪去,只浮现出一行血色的大字,带着前所未有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检测到最高优先级信件——”
“寄件人:林昭(已故)。”
“投递地点:仙宫心核。”
“时限:七日。”
林昭猛地抬头,望向夜空。
不知何时,一轮妖异的血月已然取代了皎洁的明月,将清冷的光辉染成不祥的猩红。
极远处的隐世世家祖祠之内,一座用以观测天下气运的巨大铜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一道狰狞的裂痕从钟顶贯穿到底。
那一声本该响彻云霄的钟鸣,却诡异地卡在了半空,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被冻结,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他写下……或者,不再写下下一个字。
他缓缓站起身,将青铜残片收好,转身离开了荒庙,向着山下那片被血月笼罩的城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