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余晖尚未散尽,城西荒庙前的空气冷得像淬了冰。
地面那道狰狞的塌陷豁口中心,一口青苔斑驳的古井幽深不见底,井口刻满的扭曲符文在晨光熹微中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蠕动。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井邮局”。
林昭立于井前,手中紧握着那封烫金字迹已然黯淡的信——“致林昭,启于血月之夜”。
胸腔内,那枚与他心脏伴生的打卡器正在低沉轰鸣,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回荡:“血月将临,倒计时三时辰。”
“你真的要进去?”苏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耳侧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那里曾是昨夜激战时被怨念撕裂的地方。
她能清晰感知到,林昭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情绪正如同地心熔岩般奔涌、咆哮。
“每一封信都是一道被禁锢了一生的遗憾,它们会争先恐后地钻进你的脑子。你会像被凌迟一样,被撕碎上千次。”
林昭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近乎灿烂的微笑,驱散了眉宇间的阴霾:“可那也意味着,我活了上千次。他们没有写完的结局,我替他们写。而这一次,我要为我自己,写一个结局。”
话语中的决绝,让苏慕的心猛地一沉。
不远处的巷角阴影里,赵炎死死攥着母亲遗留的那块老旧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要被他的掌心温度融化。
昨夜,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场盛大的葬礼上,所有人都面目模糊,唯有母亲的黑白遗像清晰刺眼,他想开口呼喊,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水泥,发不出半点声音。
惊醒之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驱使着他,一路尾随林昭来到这里。
他总觉得,这口阴森的古井……“听过母亲最后的呼吸声”。
就在此时,一道轻盈如柳絮的身影悄然现身于井边。
柳知音看也未看林昭二人,径直将一卷泛黄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塞入井沿一块松动的石缝中。
“这是我师父临终前想寄出的信,她没来得及。”她的声音清冷如山涧泉水,“师父说,此井怨念滔天,只有用‘焚心调’的韵律投信,才不会在半途就被那些饥饿的怨念吞噬。”
话音刚落,井底深处猛然刮起一阵腥风!
那风声尖锐如哨,卷起无数腐烂的纸屑纷飞如蝶,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血与泪的腐朽气息。
紧接着,仿佛有千百人同时在井底压抑着哭泣,那悲恸之声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钻心刺骨。
子时初刻,天穹仿佛被一柄无形巨刃划开,一道猩红的裂痕迅速蔓延,血月,升空了!
妖异的红光瞬间笼罩大地,将荒庙染成一片血色炼狱。
林昭胸口的打卡器猛然一震,一道青铜指针竟从他胸前破肤而出,悬浮在空中,急速旋转后,死死指向井口正中心的一个虚无坐标——“投信坐标已锁定”。
没有丝毫犹豫,林昭咬破指尖,将殷红的血珠抹在唇上,仿佛在为某种古老的仪式献祭。
他弯腰,从井沿那堆积如山的腐烂信笺中,拾起了最上面的一封。
他低声诵读:“吾负卿,至死难安……”
刹那间,林昭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拽入万丈深渊。
他成了一名清末的书生,眼前是漫天大雪,怀中是挚爱冰冷的尸体。
是他,亲手调错了药方,误杀了这个等了他三年的女子。
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化作寒冰,将他冻结在灵堂前。
他抱着她的尸体,在及膝的大雪中跪了三日三夜,最终引火自焚,与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愧疚,一同化为灰烬。
“嗬……”林昭猛地回神,浑身剧烈颤抖,大颗大颗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那被火焰灼烧的剧痛和心如刀绞的悲戚,依旧在他四肢百骸中流窜。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打卡器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响起:“体验执念x1,解锁‘共情抗性’+1。”
林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深不见底的井口,声音沙哑:“这才第一封……还有九百九十八封。”
就在这时,井水翻涌,一个佝偻的身影竟踩着湿滑的井壁,一步一步从井底缓步攀出。
那是一个身穿破烂邮差制服的老者,身形干瘪得像一截枯木,背后拖着一个沉重得不成比例的巨大邮包。
他每向上攀爬一步,邮包的破口处便会掉落一封腐烂的信笺,坠回幽暗的井水中。
老井伯终于爬出井口,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林昭,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怒吼:“逆天改命者,不知死活!尔等皆为字鬼,当永世沉沦!”
他猛地一挥手,背后那巨大的邮包轰然炸开!
千封怨信遮天蔽日,冲天而起,在血月之下,每一封信都舒展开来,化作一个个由墨迹构成的狰狞厉鬼,发出凄厉的尖啸,铺天盖地地扑向林昭!
“小心!”苏慕惊呼一声,双手十指毫不犹豫地插入地面,指尖瞬间连接上地底深埋的城市电缆。
她以自身情绪为引导,强行抽取磅礴的电能,在她与林昭身前织出一道由电光与情感交织而成的“情绪屏障”!
然而,一只由信纸化成的墨鬼中,有一封尤为突出。
那信纸漆黑如墨,上面用鲜血写着两个字:“饿、娘……”
这封“饿据母书”如同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竟直接洞穿了苏慕的情绪屏障!
“噗!”苏慕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喷出。
她的脑海中瞬间被一段绝望到极致的记忆填满——饥荒年代,一个母亲在燃尽了最后一根柴火后,颤抖着双手,将自己嗷嗷待哺的幼子,放入了锅中……那份亲手烹煮骨肉的绝望与疯狂,瞬间击溃了她的心防,让她几近崩溃。
“我的悲,不给你们吃!”
千钧一发之际,林昭发出一声震天怒吼。
他从怀中掏出那本残缺的《悼亡书》,撕下一页,用指尖血点燃!
黑色的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却爆发出无穷的吸力,瞬间化作千万只黑焰蝴蝶,迎着那魔鬼风暴,逆流而上!
每一只黑焰蝴蝶都精准地扑向一只墨鬼,将其蕴含的怨念与悲痛尽数吞噬,而后消散于无形。
林昭的呐喊,是他经历过无数次死亡与悲伤后,淬炼出的唯一信念——痛苦,是用来超越的,不是用来被消费的!
黑蝶与墨鬼的交锋中,第九百九十九封信,缓缓从井口浮出。
它与众不同,封皮焦黄,却异常干净,上面用一种近乎干涸的血迹,写着两个字——“林昭亲启”。
林昭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颤抖着伸出手,拆开了这封属于自己的信。
信纸,是空白的。
唯有中央,凝固着一滴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那血迹的色泽,与他耳畔伤口中曾经流出的血液,一模一样。
下一秒,他胸口的打卡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轰然炸响,化作无数光点!
一道威严而宏大的信息流,直接灌入他的脑海:“检测到宫主血脉共鸣……血即是字,你即是信!”
林昭福至心灵,猛地仰起头,任由耳畔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一滴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精准地滴在了那片空白的信纸之上。
血迹触碰到纸张,并未晕开,而是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自行蔓延,在纸上写出了一行狂放不羁的小字:
我不认命。
三个字成型,整口古井爆发出刺目欲聋的血色光柱,直冲云霄,将天上的血月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那漫天飞舞的千封怨信,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规则的审判,在同一时刻尽数自燃,化作灰烬。
但灰烬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片片闪烁着符文的残页,如同一群归巢的飞鸟,尽数涌向林昭,最终凝聚成鳞甲般的形态,一片片嵌入了他左眼的双环齿轮之中!
黎明将至,血月隐退。
林昭缓缓跪坐在井边,左眼中那繁复精密的双环齿轮缓缓闭合,一道全新的指令在他脑海中浮现:“解锁终极功能——因果信使。每日可书写一次‘短命符’,以血为墨,三字为限,可短暂改写现实因果。”
远处城市的街角,成千上万个邮箱在同一时刻剧烈震颤。
无数信件如受惊的蝶群般破箱飞出,在拂晓的天空中汇聚,拼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昭”字,随即轰然消散。
市中心某栋大楼的最高层监控室内,被称作白院长的老人看着屏幕上那壮观而诡异的一幕,喃喃自语:“他不是在改命……他是在为这个被遗忘的世界,重新订立规则。”
而在那口恢复了平静的古井深处,老井伯佝偻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手中,最后一封未曾投出的信,脱手而出,轻飘飘地浮向水面。
月光透过井口,照亮了信封上的收件人,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
言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