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事件虽未能得逞,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对手的狠厉与底线缺失。林闻溪深知,正面冲突已不可避免,但盲目的愤怒无济于事,必须更冷静、更敏锐地洞察对方的布局,方能见招拆招。他不再仅仅埋头于案头工作,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卫生部内微妙的人事变动和权力流转。
蛛丝马迹,逐渐浮现。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预算审议委员会一名关键岗位的副处长被平调至一个闲职部门,接任者是何敬之的一位远房亲戚,据说极为精通“财务规章”。这看似正常的人事轮换,却恰好发生在林闻溪新一轮经费申请即将再次提交的前夕。
紧接着,负责医疗物资调配的某科室,其审核流程悄然增加了一个环节,需要额外一份由两位“具备西医高级职称”的专家签署的“技术可行性评估意见”。而具备此职称、且愿意为中医药项目背书的专家,在卫生部内本就凤毛麟角,且大多与何敬之派系关系微妙。
更耐人寻味的是,几位原本在公开场合对中西医结合表示过兴趣或至少保持中立的司局级官员,近期在各种会议上的发言变得异常谨慎,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与林闻溪的接触。一次走廊相遇,一位此前还和林闻溪讨论过麻黄应用的官员,只是匆匆点头,含糊地说了一句“最近风声紧,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便快步离开。
这些细微的变化,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图景:何敬之正在利用其深耕多年的权力网络,不动声色地收紧缰绳。他并非一味蛮干,而是精准地卡住资源审批的咽喉、增设技术壁垒、并通过内部施压或交易,瓦解林闻溪可能争取到的中间力量。
这一日,林闻溪借汇报工作之机,来到陈济棠部长办公室。他并未直接提及这些发现,而是策略性地探讨《纲要》推行中遇到的“实际困难”,尤其是“程序性障碍”和“某些技术标准争议”。
陈济棠听完,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闻溪:“闻溪,你近来是否觉得,部里办事的规矩,似乎比以往更……繁琐了些?”
林闻溪心领神会,谨慎答道:“部长明察。规矩自是应当遵守,只是有时觉得,这规矩之绳,时而松,时而紧,松紧之间,颇有玄妙。”
陈济棠冷哼一声,声音压得更低:“玄妙?怕是有人在那绳子后面,悄悄用力吧。”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院子,“有些人啊,正面文章做不过,就专擅在这暗处编排。预算、人事、规章……皆是他们的棋盘子。”
他转回身,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与警告:“闻溪,你如今是众矢之的。他们现在不敢明着否定你,却能让你事事不畅,步步维艰。你这《纲要》,即便有我支持,若闯不过底下那些七拐八绕的关卡,终究是纸上谈兵。近日,甚至有些风言风语,吹到了上面,”他指了指天花板,“说你我急于事功,可能……扰乱了原有的医疗秩序。”
林闻溪心中一凛。对方的攻势远比想象中更系统、更深入,不仅限于部内掣肘,竟已开始尝试向上层施加影响,诋毁陈部长。
“部长,那我们现在……”林闻溪沉声问。
陈济棠摆摆手,打断他:“慌什么。他们用他们的盘外招,我们也不能只按常理出牌。”他走回办公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林闻溪,“看看这个。”
林闻溪接过,是一份关于成立“战时特殊医疗资源管理协调办公室”的初步构想,拟由陈济棠直接牵头,绕开部分现有官僚层级,整合调配包括中医药在内的急需医疗资源。
“明面上的路子被他们设卡,我们就另开一条渠。”陈济棠目光灼灼,“这个办公室,就是给你开的绿灯。但是,”他语气一转,“阻力会更大。他们会说这是另起炉灶,破坏建制。所以,我们必须更快、更狠,拿出谁也无法否认的成绩来!”
他盯着林闻溪:“你那边,民间那条线,不能再小打小闹。要更快地铺开,尤其是药品运输通道和郎中培训,要抢时间!要用实打实的、送到前线的药、救活的人,堵住所有人的嘴!”
离开部长办公室,林闻溪心情沉重却又豁然开朗。沉重于斗争的复杂与险恶已远超学术范畴;开朗于陈部长并未退缩,反而指明了另一条更直接却也更艰难的战斗路径。
权谋的暗斗已然图穷匕见,不再仅仅是理念之争,更是赤裸裸的权力较量与路线厮杀。对方编织的网正在收紧,而他们,必须成为能撕破这张网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