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吞噬与反吞噬,最终以陆昭然的惨胜告终。当他抱着昏迷的沈星澜,一步步从那仍在微微蠕动、却已臣服于他意志的肉壁通道中走出时,外界已是晨光熹微。
然而,这黎明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深沉的噩梦。
他刚踏出主陵殿那破碎的殿门,早已焦急等候在外的玄武便踉跄着扑了上来,这位身经百战的暗卫统领此刻脸上竟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陛下!您……您没事……”玄武的话说到一半,便看到了陆昭然怀中昏迷的沈星澜,以及陛下身上那虽然磅礴却隐隐带着一丝非人冰冷的气息,话语顿时卡住。
“外面情况如何?”陆昭然的声音沙哑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眼底的金芒流转,比之前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
玄武猛地回神,也顾不上询问陵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急声道:“陛下!京城……京城大乱!就在子时过后不久,皇陵方向传来那声巨响和地动之后,城中……城中突然出现了无数诡异的‘飞虫’!”
“飞虫?”陆昭然眉头紧锁。
“是!形如蚊蚋,却通体漆黑,速度快得惊人!”玄武语气急促,带着恐惧,“它们……它们能钻入人的口鼻耳窍!一旦被钻入,不过数息之间,那人便会……便会神情呆滞,眼泛黑芒,力大无穷,且变得极具攻击性,疯狂地扑咬未被侵染之人!”
“更可怕的是,被咬伤者,伤口会迅速发黑溃烂,很快也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如今大半个京城都已陷入瘫痪,到处都是这些鬼东西和失了神智的活死人!禁军和五城兵马司损失惨重,只能勉强守住皇城和各处衙门!百姓……百姓死伤无数!”
蛊母分裂!入侵人体!
陆昭然瞬间明白了!
那“换魂蛊母”在被他吞噬核心之前,或者说,在感知到致命威胁降临之时,便已经本能地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分裂自身,将无数微小的“子蛊”散布出去,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它的存在,完成它的“吞噬”和“替换”!
它要将整个京城,都变成它的蛊巢!将所有活人,都变成它的傀儡!
“陛下!还有……”玄武的声音带着更深的绝望,“我们……我们可能被包围了!皇陵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量眼泛黑芒、行动僵直却速度奇快的‘人’……他们正从四面八方,朝着皇陵围拢过来!其中……其中似乎还有昨夜失踪的部分黑甲卫弟兄!”
陆昭然抱着沈星澜,快步走到一处高地,举目望去。
晨光下,只见皇陵所在的山区,林木之间,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身影正沉默而迅疾地穿梭而来。他们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和僵硬,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纯粹的黑芒,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如同潮水!
而被围困在中心的,只有他们这寥寥数十人,以及身后那诡谲未定的皇陵。
真正的末日景象,不过如此。
“呃……”怀中的沈星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悠悠转醒。她首先感受到的是抱住她的那双坚实手臂,以及萦绕在鼻尖的、混合着血腥与一种陌生冰冷威压的气息。
她睁开眼,对上陆昭然那双深邃的金色眼眸,陵殿内那惊险万分的一幕瞬间涌入脑海。
“陛下!您……”她急忙想查看他的情况。
“朕无碍。”陆昭然将她轻轻放下,目光却依旧凝重地望着山下那合围而来的蛊人潮汐,“但现在,我们有更大的麻烦了。”
沈星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纸。
“噬心蛊……是蛊母分裂出的子蛊!”她声音发颤,“它们能侵蚀人的心智,将其化为只知吞噬和扩散蛊母意志的行尸走肉!必须阻止它们!否则不出三日,整个京城,将再无一个活人!”
“如何阻止?”陆昭然声音冰冷。他能感受到体内那磅礴的力量,但这力量过于庞大驳杂,更需要时刻对抗其中蕴含的无数残念和吞噬本能,难以精细操控,更别说大范围地清除这些微小的子蛊。
“子蛊与蛊母同源,皆畏至阳至刚之力,畏烈火,畏强音!”沈星澜急速思索着前世的记忆,“但如今数量太多,分散太广……除非……除非能找到蛊母分裂的‘主脉’,或者说,能影响到所有子蛊的‘核心指令’!”
核心指令?
陆昭然心中猛地一动!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体内那浩瀚而混乱的力量之海中。无数残破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山般漂浮碰撞,发出痛苦的嘶嚎和贪婪的呓语。他强忍着那足以令人疯狂的干扰,仔细地感知、搜寻……
终于!
在那力量海洋的最深处,在那已被他吞噬炼化的蛊母核心残骸旁,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不断向外散发着某种特定波动的心念印记!
那印记充满了冰冷的扩张欲和吞噬指令,正是所有子蛊行动的根源!
它就像一颗不断广播着邪恶信号的种子,深植于他的力量本源之中!
只要这颗“种子”还在,子蛊的扩散就不会停止!
而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他无法轻易摧毁这颗“种子”!因为它已经与他新获得的力量、甚至部分神魂微妙地缠绕在了一起!强行摧毁,很可能导致自身力量崩溃,甚至……被那些未被完全炼化的残念反噬,彻底失去自我!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吞噬了蛊母,获得了力量,却也继承了它最恶毒的“遗产”!
“怎么样?陛下?”沈星澜焦急地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
陆昭然缓缓睁开眼,眼底金光汹涌,却带着一丝深深的无力感和……冰冷的决绝。
“朕……能找到那‘核心指令’。”他声音干涩,“但它已在朕的力量本源之中生根。”
沈星澜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山下那密密麻麻的蛊人潮汐,已经逼近了皇陵外围的黑甲卫临时组成的防线!
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喊杀声。
沉默的、疯狂的杀戮瞬间爆发!
被蛊虫控制的活死人如同不知疼痛的野兽,疯狂地扑向黑甲卫!他们力大无穷,指甲牙齿都成了武器,即使被刀剑砍伤,只要不是致命处,依旧悍不畏死地前冲!
而更可怕的是,只要稍有疏忽,被他们抓伤咬伤,那诡异的蛊毒便会迅速蔓延,很快,倒下的黑甲卫又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中闪烁着黑芒,扑向曾经的同伴!
防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惨叫声、嘶吼声、兵刃碰撞声终于打破了山林的寂静,却比任何战场都要令人绝望!
“陛下!请速决断!”玄武挥刀斩下一个扑到近前的蛊人的头颅,焦急地大吼。绿色的粘稠血液喷溅而出,散发着恶臭。
陆昭然死死盯着那惨烈的战场,看着那些曾经忠诚的卫士一个个倒下甚至转化,看着那如同瘟疫般蔓延的黑色潮水……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掌心之中,金光与暗红色的煞气交织缠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那颗不断散发着扩散指令的“种子”,就在这其中。
摧毁它,自身可能重创甚至陨落,京城或许能得救。
保留它,他能拥有这恐怖的力量,甚至可能控制这些蛊人,但京城百万生灵将化为蛊巢,他也不再是纯粹的“人”。
怎么选?
沈星澜也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看着山下炼狱般的景象,她猛地一咬牙。
“陛下!或许……还有一法!”
沈星澜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死死抓住陆昭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皮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底那汹涌的金芒。
“那‘核心指令’既在陛下体内,与陛下力量同源,陛下无法自行摧毁,是因它已是您的一部分,如同跗骨之蛆,强行剥离必遭反噬。”
“但若……若有一物,能暂时‘容纳’甚至‘模拟’陛下的力量气息,陛下能否借此,将那颗‘毒种’逼出,暂时转移至那容器之中?”
陆昭然瞳孔猛地一缩:“容纳朕的力量?模拟气息?天下岂有这等……”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目光猛地落在沈星澜苍白却坚定的脸上,落在他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
纯阴之体……将星血脉……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同时在他和沈星澜脑中炸开!
“你……”陆昭然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你想用你自己做容器?!”
“这是唯一的办法!”沈星澜语速极快,不容反驳,“我的纯阴之体最能容纳异种能量,将星血脉或可暂时镇住那指令中的暴戾兵煞之气!唯有如此,陛下才能在不伤及自身根本的情况下,暂时剥离那‘毒种’,争取时间!”
“胡闹!”陆昭然猛地甩开她的手,眼底金光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狂闪,“那东西连朕都需全力压制才能勉强保持清醒!你一旦纳入体内,顷刻间便会被侵蚀神智,化为只知杀戮的蛊傀!朕绝不允许!”
“那陛下就要眼睁睁看着京城化为鬼蜮,看着这百万生灵尽成蛊母食粮吗?!”沈星澜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暴怒的目光,声音凄厉,“这是我沈家世代守护的江山!是我父亲和兄长用血染过的土地!我绝不能再看着它毁于一旦!”
“更何况!”她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陛下莫非忘了,我是从‘未来’回来的!我饮过陛下的御酒,经历过比这更绝望的境地!我知道那杯酒的滋味,我知道陛下最终的选择!这一次,轮到我了!”
“这一次,我不是祭品,我是——镇北侯沈星澜!”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沈家血脉里的悍烈与骄傲,在这血腥的晨光中掷地有声!
陆昭然浑身剧震,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她仿佛与前世那道饮下毒酒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重合,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前世的债,今生的劫。
或许,这就是宿命。
山下的厮杀声越来越近,黑甲卫的防线正在节节败退,蛊人那令人牙酸的嘶吼如同死亡的潮汐,不断逼近。
没有时间了。
陆昭然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理智。
“好。”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不再多言,一把抓住沈星澜的手腕,磅礴而混乱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沿着两人接触的肌肤,疯狂涌入沈星澜的体内!
“呃啊——!”
沈星澜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一股冰冷、暴戾、充满了无数杂念的力量蛮横地冲入她的经脉,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刀割斧凿般剧痛,血液几乎要冻结!她的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暗红色的诡异纹路,眼底也开始有黑芒闪烁!
纯阴之体疯狂地运转,本能地容纳、安抚着这股外来力量,但那“核心指令”中蕴含的吞噬和混乱意志,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开始侵蚀她的神智。
“守住灵台!想着你最恨的人!最想做的事!”陆昭然低吼着,声音也因力量的输出和对抗反噬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力量,试图将那颗深植于力量本源的“毒种”剥离出来,渡入沈星澜体内。
这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两人都会瞬间被那狂暴的力量和意志彻底吞噬!
沈星澜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最恨的人?是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最想做的事?是报仇!是毁了这该死的蛊母!是守护这片土地!
强烈的恨意与执念,竟然暂时压过了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她体内的将星血脉似乎也被激发,一股灼热的、带着沙场铁血气息的力量自发涌出,与那冰冷的蛊母力量剧烈冲突,让她痛苦得几乎要撕裂,却也奇迹般地延缓了神智被污染的速度!
就是现在!
陆昭然敏锐地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平衡点,眼中金光爆射!
“出来!”
他猛地一催力量,一颗仅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浓郁黑芒、不断扭曲跳动、仿佛有无数细小人脸挣扎咆哮的“种子”,硬生生被他从自身力量本源中剥离而出,沿着相连的经脉,猛地打入了沈星澜的丹田气海!
“噗——!”
两人几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陆昭然只觉得体内一空,那时刻存在的扩散指令瞬间消失,力量虽然依旧磅礴混乱,却终于完全归于他的掌控,不再有失控的风险。但他也因这强行剥离而神魂震荡,脸色苍白。
而沈星澜,在那“毒种”入体的瞬间,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双眼之中的黑芒骤然炽盛,几乎要彻底淹没她原本的瞳色!无数充满了杀戮、吞噬、混乱的念头如同病毒般在她脑中疯狂滋生!
她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低吼,手臂上青筋暴起,指甲变得漆黑尖锐,下意识地就要抓向近在咫尺的陆昭然!
陆昭然眼神一厉,并指如剑,快速在她眉心、心口、丹田连点数下,暂时以自身力量强行封锁那“毒种”的部分活性。
沈星澜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黑芒稍稍减退,恢复了一丝挣扎的清明,但身体依旧剧烈颤抖,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侵蚀。
“玄武!”陆昭然揽住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沈星澜,厉声喝道。
“臣在!”玄武浑身浴血,砍翻两个冲上来的蛊人,踉跄着退回。
“朕现在要全力助她压制体内邪种,无暇他顾!”陆昭然声音冰冷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朕给你一刻钟!带着所有人,给朕守住这里!一步不退!若有蛊人越过此线,提头来见!”
他所指之线,是身前十步之外的一块断碑。
“臣——领旨!”玄武看着陛下怀中痛苦挣扎的沈姑娘,又看了看山下潮水般涌来的蛊人,眼中闪过决死之意,重重叩首,转身咆哮着冲向阵线,“陛下有令!死守此线!一步不退!杀——!”
残存的黑甲卫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用身体组成了一道单薄却坚定的防线,死死抵住了蛊人的疯狂冲击。
陆昭然不再去看身后的惨烈厮杀,他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沈星澜身上,盘膝坐下,双手抵住她的后心,精纯而霸道的龙气混合着那新得的、冰冷煞意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她体内,帮助她对抗、炼化那颗恐怖的“毒种”。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意志的较量。
沈星澜的身体如同战场,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激烈交锋。她时而清醒,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坚韧;时而模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挣扎。
陆昭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全力输出力量的同时,还要小心控制力度,生怕一个不慎反而伤了她的根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山下的蛊人似乎无穷无尽,黑甲卫的防线在不断收缩,伤亡惨重,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玄武都即将绝望之际——
忽然,所有疯狂进攻的蛊人,动作齐齐一滞!
他们眼中闪烁的黑芒,似乎减弱了一丝,攻击也不再那么疯狂无序,反而……带上了一种诡异的迟疑和……茫然?
就好像,失去了统一的指令,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有效!
陆昭然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怀中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的沈星澜。
她丹田处那剧烈搏动的黑芒,似乎被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光晕暂时包裹、压制住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瞳孔的颜色恢复了正常,虽然依旧疲惫不堪,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与那“毒种”对抗后产生的微妙感应。
“陛下……”她声音虚弱,“我好像……能稍微……影响它们了……”
虽然无法完全控制,但那扩散和杀戮的绝对指令,被暂时隔绝和干扰了!
陆昭然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他抬起头,望向山下那些动作变得迟缓、甚至开始有些自相冲突的蛊人潮汐,又看向东方那轮终于彻底挣脱地平线、洒下万道金光的朝阳。
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颗“毒种”只是被暂时转移和压制,并未根除。
真正的危机,远未结束。
陆昭然扶起虚弱的沈星澜,目光扫过伤亡惨重的黑甲卫,最终落向京城的方向。
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
“回宫。”
“该彻底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