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楼顶层,赵德坤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将走廊的嘈杂彻底隔绝。
空气里沉淀着雪茄、昂贵皮革和权力浸润过久的陈腐气息。
窗外铅灰色的天光被防弹玻璃扭曲,无力地泼洒在深红色的波斯地毯上。
赵德坤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在包裹着崭新纱布的断指处摩挲,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掌控。
河底的冷藏车连同那个“时空胶囊”在深冷的净化中化为冰封的坟墓,张守田的申诉书被裹着荧绿毒粉的档案袋送入病房,老耿头的尸体沉在污渠深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他的掌心。
他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明前龙井”,杯沿在唇边停留,目光却落在宽大办公桌中央那个突兀的、尚未打开的深蓝色丝绒礼盒上。
盒子没有任何标识,像一枚安静的、不知来源的炸弹。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丝绒表面,赵德坤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拿起盒子,分量不轻。解开精致的银色搭扣,掀开盒盖。里面的东西让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不是什么文件,也不是威胁信。
而是一个——断指模型!一根成年男性的食指,从第二指关节处被“切断”,截面血肉模糊,皮肤纹理、指甲弧度、甚至细微的褶皱和汗毛,都塑造得纤毫毕现,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工业级的逼真!
硅胶材质在办公室惨淡的光线下泛着尸蜡般的冷光。
这模型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坐”在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指尖微微翘起,带着一种无声的嘲弄和控诉,直直地指向赵德坤本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赵德坤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血色。这不是普通的恐吓!
这模型……这断指的形态、位置……与他二十年前在水利局仓库“意外”断指,以及几天前茶杯爆裂“重演”的伤口……严丝合缝!是谁?是谁能知道如此隐秘的细节?!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截逼真的断指。
突然,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模型断指的指纹区域!
那里,在硅胶模拟的皮肤纹理上,极其巧妙地镶嵌着一小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生物组织薄片!
薄片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毛刺,像是从某个载体上强行剥离下来的!
“技术处!立刻来人!最高密级!” 赵德坤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他抓起内部加密电话吼道。
几分钟后,两个穿着白大褂、提着便携式精密物证箱的技术人员匆匆赶到,在赵德坤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如同拆解核弹般,用显微镊子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枚嵌在硅胶指纹区的生物薄片。
现场快速dNA提取仪发出低沉的嗡鸣。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当仪器的微型屏幕跳出比对结果时,技术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样本StR位点分型与‘宏发物流-冷链17号’驾驶座方向盘内侧提取的陈旧表皮组织残留物(样本编号:hF17-Zxb-003)……完全匹配!同源概率大于99.9999%!”
冷链车!方向盘!他赵德坤的血!二十年后,出现在了这个诡异的断指模型上!
出现在了他自己的办公桌上!这怎么可能?!除非……除非二十年前他断掉的那根手指,被某种方式保存了下来,并在二十年后,被用来提取表皮组织,嵌入了这个模型!
一个跨越二十年的、血腥的轮回!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时空逻辑的极致嘲弄!
就在赵德坤被这惊悚的比对结果震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瞬间!“滴——”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丧钟敲响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从那断指模型的内部响起!
紧接着,模型断指的截面处,一个米粒大小的微型扬声器孔洞里,传出了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却带着刻骨怨毒和冰冷质感的电子合成音:
“赵副县长……二十年了……这根手指……疼吗?” 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当年在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落下时……你砍掉的……”“到底是自己的手指……”“还是……”“张守田的?!”
“轰——!!!”
如同五雷轰顶!赵德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撞得沉重的实木办公桌都向后挪移了半寸!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那张惯于伪装的脸瞬间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和被彻底洞穿灵魂秘密的狂怒!
二十年前水利局仓库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沉重的备用防洪闸门意外滑落!电光火石间那声凄厉的惨叫!
喷溅的鲜血!断落的手指!还有……黑暗中张守田那双充满巨大惊愕和痛苦的眼睛!
这个被精心掩埋、连他自己都几乎要催眠自己相信“意外”的秘密!这个深藏在他骨髓里、连噩梦都不敢触碰的真相!
竟然……竟然在此刻!被一个冰冷的模型!用变声的录音!赤裸裸地撕开!公之于众?!
“谁?!是谁?!给我滚出来!” 赵德坤如同受伤的困兽,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猛地拔开抽屉,抓出里面那把冰冷的配枪!枪口疯狂地指向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指向窗帘后!指向文件柜!指向天花板!
精神彻底崩溃!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被这来自地狱的质问彻底冲垮!
就在他狂躁的目光扫过办公室角落那个巨大的、养着几尾名贵龙鱼的生态鱼缸时!
异变陡生!“嗡——!” 鱼缸底部的循环过滤泵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刺耳的、超负荷运转般的剧烈嗡鸣!
平静的水面瞬间被打破!水波疯狂地搅动!水草如同受惊的蛇群狂舞!几条龙鱼惊恐地四处逃窜!
浑浊的水流中,一个惨白的、带着粘稠絮状物的物体,随着翻滚的水流和气泡,缓缓地从缸底的沙石和水草深处……浮了上来!
那东西……那形状……那大小……
半截人类的手指!
从第二指关节处被整齐切断!断口处的皮肉在长时间浸泡下呈现出一种瘆人的灰白色,边缘翻卷,露出里面暗黄色的脂肪组织和灰白的骨茬!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淤泥和腐烂的水草!
根断指因水肿而显得异常粗大、浮肿!如同被泡发的惨白尸蜡!在鱼缸惨淡的景观灯照射下,散发着地狱般的幽光!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在那根浮肿断指的无名指根部!一圈深陷在肿胀皮肉里的、清晰的环形压痕!
压痕深处,虽然戒指早已不见,但压痕的形态、宽度、以及压痕内圈几个极其细微的、如同文字刻痕般的凸起……在惨淡的光线下,被疯狂搅动的水流短暂地映照出来!
赵德坤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圈压痕上!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那是张守田的婚戒!
是他老婆李秀兰用娘家陪嫁的细金镯子改的!戒指内圈,用极细的刻针,刻着两个字的缩写——“L.x.L”(李秀兰)!
而这个压痕内圈细微的凸起……正是这三个字母被戒指内壁挤压、在指根皮肉上留下的反向烙印!
“啊——!!!”
一声非人的、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凄厉惨嚎,从赵德坤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手中的枪“哐当”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他踉跄着后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鱼缸里那根随着水流沉浮的、来自二十年前的断指!
看着那圈刻着亡妻名字的、如同诅咒般的环形烙印!二十年前仓库铁门下喷溅的鲜血!张守田痛苦扭曲的脸!
自己手中带血的砍刀!还有……那截被他慌乱中踢入角落排水沟、以为早已被冲入下水道、腐烂成泥的断指……所有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冲破了他强行构筑了二十年的心理堤坝!
将他彻底淹没!原来……原来那根手指……一直在这里!
在他的鱼缸里!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水草缠绕!被鱼虾啃噬!浸泡了二十年!如同一个永不腐烂的、沉默的控诉者!
在这个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时刻,浮出水面!将他的谎言、他的罪恶、他那沾满战友鲜血的断指“轮回”,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噗通!”
赵德坤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跪倒在地毯上!
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绝望嘶鸣!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彻底崩溃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噬!
而就在他跪倒的刹那,办公室虚掩的门被猛地推开!陈默在赵刚的搀扶下,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的幽灵,蜡黄的脸上布满冷汗,嘴角还残留着咳出的血痕,但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寒星,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鱼缸里那根漂浮的断指上!
钉在跪倒在地、彻底崩溃的赵德坤身上!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省厅加急送达、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dNA比对报告——报告的核心结论如同烧红的烙铁:“鱼缸内提取断指样本dNA分型……与张守田烈士(失踪)dNA数据库存档样本……完全匹配!”
那条由谎言、背叛、血腥断指和二十年浸泡构筑的罪恶脐带,在此刻,被这浮出水面的、来自地狱的证物,彻底地、斩断在冰冷的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