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脚下的781研究所,像是终于驶过了惊涛骇浪的大船,缓缓泊入了一片温暖而平静的港湾。
那股子绷了不知多少年的、箭在弦上的紧张劲儿,悄没声儿地散了。空气不再是凝滞的,风里带着泥土解冻的潮气和新芽破土的清香,吸进肺里,都是熨帖的。
研究所大院里头,也变了样儿。以前大伙儿走路都带着风,眼神锐利得像鹰,随时准备抄家伙干仗。现在呢,步伐慢了,见了面会停下来,递根烟,唠几句家常。食堂的饭菜好像也更香了,胖子大刘一顿能多干两碗米饭,还老是嚷嚷着炊事班的老王头手艺见长。
连那巍峨的泰山,看着都比往日柔和了几分。云雾缭绕在山腰,不再是神秘莫测的屏障,倒像给这巨人了披了件舒舒服服的懒人纱。
“嘿,你瞅瞅,”大刘腆着吃撑的肚子,靠在院里的老槐树下,眯缝着眼看天,“这太阳晒着,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他娘的,以前光顾着打打杀杀,都没发现这日头还能这么暖和!”
旁边坐着的老张,正拿着个小紫砂壶,慢悠悠地呷着茶,闻言嗤笑一声:“你个憨货!那是心里头踏实了!肩上没担子了,看啥不顺眼?”
是啊,心里踏实了。幽冥老祖烟消云散,历史遗留的残魂执念也已安息,天外之敌的威胁虽然还在远方,但有“万象乾坤镇”这把结实的保护伞撑着,日子总算能过得像个日子了。
研究所的职能,也在悄然转变。
大规模、高烈度的灵异事件几乎绝迹,但一些小打小闹的、更像是“疑难杂症”的活儿,反而多了起来。毕竟,能量复苏了,总有些山精野怪、小妖小灵按捺不住,或者是一些特殊体质的人容易招惹点不干净的东西。
这些事儿,用不着金奕、林薇他们再亲自出马了。
老张牵头,成立了个“民俗事务咨询与调解办公室”,说白了,就是专门处理这些“非标准”事件。他带着几个对老法子有兴趣的年轻研究员,穿着对襟褂子,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接待来自各地的“客户”。
今天来的是个担心祖坟风水的老板,明天可能就是个被“保家仙”闹得睡不好觉的老太太。老张也不像以前那样直接画符驱邪,多是先唠嗑,了解前因后果,能调解的调解,能安抚的安抚,实在不行,才用些温和的手段引导、送走。用他的话说:“万物有灵,讲道理嘛!”
胖子大刘也没闲着,他负责的外勤队,现在更像是“特殊事务快速反应小组”,装备精良,但出手的次数少了,更多的是训练和待命。偶尔出动,也是处理一些刚成气候、不太讲道理的精怪,或者协助老张进行一些“友好劝说”。他常拍着新配发的、带着符文烙印的突击步枪感叹:“老伙计啊老伙计,跟着俺算是享福喽,不用整天啃硬骨头了。”
小赵的实验室,则彻底变成了高科技研发中心,主要精力放在维护和升级“万象乾坤镇”网络上,顺便搞点能改善民生、辅助修行的“黑科技”产品。
变化最大的,还得数那承安。
灵魂大安魂仪式之后,他像是彻底挣脱了束缚着他的最后一道无形枷锁。身体一天天硬朗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健康的红晕,个子好像都蹿高了一点点。研究所的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结论是:除了身子骨比常人稍弱,需要慢慢调养,已与正常人无异。
更令人欣喜的是他性格的变化。那个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将死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明亮、带着些腼腆,却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年轻人。
他不再整天待在房间里,而是像个尾巴似的,跟在林薇后面,帮她整理档案,学习现代知识;也喜欢跑到小赵的实验室,看着那些闪烁的仪器目瞪口呆;甚至敢跟胖子大刘掰掰手腕(虽然每次都被秒杀),然后听着大刘吹嘘当年的“英雄事迹”,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
林薇看着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露出母亲般的微笑。金奕也暗自点头,这小子,总算活出个人样了。
有一天,那承安找到金奕,很认真地说:“金所长,我想上学。”
金奕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想上就上!咱研究所保送!就从成人夜校开始,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将来,你想学啥都成!”
那承安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圈有点红,却笑得特别灿烂。他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第四章 月下的悄悄话
夜色如水,研究所楼顶的天台上,金奕和林薇并肩站着。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是星河璀璨。万象乾坤镇的无形力场温柔地笼罩着一切,让人心安。
“总算……都过去了。”林薇靠在栏杆上,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声音里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慵懒和满足。
金奕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嗯,过去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大的风浪,算是闯过来了。往后,就是些细水长流的活儿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有时候想想,跟做梦似的。”林薇轻声说,“从特事处到研究所,从对付幽冥老祖到建立这万象乾坤镇,再到送走那么多历史的尘埃……咱们,算是没白活这一辈子。”
金奕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是啊,没白活。就是苦了你了,跟着我担惊受怕,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林薇抬起头,佯怒地捶了他一下:“说什么傻话!能跟你一起扛,我心里头,踏实!”
她顿了顿,看着远方闪烁的灯火,语气变得憧憬:“等那承安那孩子再大点,能独当一面了,咱们是不是也能……偷偷懒?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个小房子,种点菜,养几只鸡……”
金奕听着她描述那平凡而温馨的画面,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他收紧手臂,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好,都听你的。等把手头这帮小兔崽子都带出来,咱们就退休。我陪你种菜,你给我炖鸡汤。”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几天后,金奕站在研究所的操场上,看着面前列队整齐、精神饱满的新老队员们。这里有跟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也有刚刚招进来、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新兵蛋子。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同志们,兄弟们!”
“咱们这些人,聚在这里,为了啥?”
“以前,是为了对付妖魔鬼怪,是为了弥补历史留下的窟窿,是为了挡住那天外来的威胁。咱们流血流汗,甚至……有战友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时候,守护两个字,是沉甸甸的,是用命去拼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舒缓而深沉:
“现在呢?大的威胁没了,历史翻篇了。咱们的守护,好像变了。”
“不再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再是时时刻刻准备着牺牲。”
“变成了老张办公室里耐心的调解,变成了大刘他们训练场上的汗水,变成了小赵实验室里不灭的灯火,变成了维护咱们头顶这片‘天’的日常巡检。”
“有人可能会问,那咱们这守护,还有啥劲儿?”
金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告诉你们!更有劲儿!”
“咱们现在守护的,是这炊烟袅袅,是这万家灯火!是孩子们能安心上学,是老人们能悠闲遛弯,是像那承安那样的苦命娃,能有机会重新开始,去追求他自己的梦想!”
“咱们守护的,是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平常常的日子!”
他指着远处泰山脚下,那一片片升起炊烟的村庄,那一条条车水马龙的街道:
“看见没?这就是咱们拼死守护下来的东西!这就是咱们守护的意义!”
“往后,可能没有惊天动地的功劳等着咱们了。但咱们干的每一件小事,维护的每一分安宁,都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咱们自己——”
“这人间,值得!”
操场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眼神灼灼。一股无声的、却磅礴澎湃的自豪与信念,在每个人胸中激荡。
是的,惊天动地固然壮烈,但这细水长流的守护,这人间烟气的平常,才是他们所有牺牲与奋斗的最终归宿。
历史的长河,在这一刻,仿佛真的尘埃落定,奔流向前,只剩下两岸的宁静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