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贴着山路滑过,吹得衣角轻轻一荡。那只乌鸦飞远后,林子又静了下来。
齐昭走在最后,脚步没变,手却悄悄摸了下腰间的药囊。他眨了眨眼,视野里路边草丛的根部浮着一层极淡的红影,像被水泡过的朱砂纸,湿漉漉地缠在叶脉上。那不是活物该有的光,也不像是星核残留的气息——更像某种情绪凝成的痕迹,黏在土里,迟迟不散。
他停下系鞋带,顺手把玉佩往掌心一压。这动作轻得几乎没人注意,楚绾却忽然放慢了半步。
“怎么?”她没回头,声音压得很低。
“前面三里,有东西等着。”齐昭直起身,搓了搓手,“不止一个。”
阿蛮耳朵一抖,立刻扭头看向右侧山坡。她鼻翼张了张,眉头拧紧:“风里有铁锈和药灰的味道,跟昨天那封信一样。”
老姜头拄着拐杖,没吭声,但脚下一顿,拐尖在石板上划出短促的响。
楚绾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队伍最前,手指搭上剑柄。她的袖口垂落,遮住了指尖微微泛起的冷光。
齐昭把老姜头往自己这边带了半步,低声说:“师父,待会儿别离我太远。”
“我这把老骨头还跑得动。”老姜头哼了一声,可也没再往前凑。
四人继续前行,速度没变,阵型却悄无声息地变了。楚绾在前开路,阿蛮护住右翼,齐昭守在老姜头身侧,三人呈半弧形将他围在中间。药囊的带子被齐昭解开了一截,指尖已经碰到了那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布袋——安神粉混着醒魂草,是他临走前现配的。
山道开始收窄,两边是斜坡,灌木长得密,夜里看不清深处。齐昭的眼皮跳了跳,明心眼里的红影越来越浓,像是有人把血泼进了泥土,又被根须一点点吸上去。
“他们藏在右边。”齐昭忽然说。
话音刚落,阿蛮猛地抬头,银耳绷成一条线:“三个人!树后面还有动静!”
楚绾拔剑出鞘半寸,冷蓝的光在剑刃上流转一圈,随即收敛。她没动,可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变了,像一块沉进水里的铁。
齐昭盯着那片灌木,红影突然晃了一下,像是里面的人换了位置。他轻轻捏了下药囊,心里数着:一、二、三……至少五个,情绪焦躁,杀意很重,但节奏乱了。这些人不是来抓他们的,是来抢东西的。
“不怕死就出来。”楚绾开口,声音不高,却顺着山道传出去老远。
没人回应。
风停了。
齐昭忽然觉得耳根发烫,那是明心眼提醒危险临近的信号。他正要抬手示意大家后退,右侧山坡上几根树枝咔嚓一响。
人影从高处冲下。
落地时没有声音,只有衣料破风的轻响。四个黑袍人分两批跃出,落地即散,瞬间封住了前后去路。为首那人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兜帽下的脸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反着暗红的光。
“把记忆星核和信交出来。”他说,语气平稳得像在讨债。
楚绾横剑身前,剑尖指向对方咽喉。她没说话,可剑锋上那一层薄如蝉翼的光幕已经悄然展开,隐约能看到细密的灯影在其中流动。
阿蛮低吼一声,膝盖微屈,随时能扑出去。她的指甲变长了些,指节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齐昭一手扶着老姜头,一手探进药囊,指尖夹住那包混合药粉。他盯着岩石上的黑袍人,明心眼看得清楚——那人身上的红影最浓,但也最不稳定,像是强行压住什么恐惧在硬撑。
“你们是谁派来的?”齐昭问。
“最后一次机会。”黑袍人没答,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朝上,“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楚绾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身后两个黑袍人同时出手,一人扑向楚绾后背,另一人直取齐昭怀中的星核。
楚绾旋身挥剑,一道冷光横切,逼得偷袭者仓皇后撤。剑势未尽,她左手一扬,星力与灯影交织成网,瞬间在队伍外围撑起一道半透明屏障。
齐昭一把将老姜头拽到身后,药粉扬手撒出。粉末遇风即散,化作淡青色雾气,在屏障内形成第二层防护。他闻到一丝熟悉的陈年药灰味,正是昨夜信纸上那种。
阿蛮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蹬地跃起,整个人撞向右侧山坡冲来的黑袍人。银光一闪,那人手腕已被咬住,闷哼一声摔进草丛。
“齐哥!左边!”她甩开嘴,怒吼。
齐昭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另一人的擒拿,反手将一枚裹着药油的铜钱拍在对方肩井穴上。那人动作一滞,齐昭趁机一脚踹在他膝弯,顺势抽出腰间布带缠住其手臂,用力一拉,对方踉跄跪地。
楚绾那边压力最大。三个黑袍人轮番进攻,剑光与血影交错,逼得她连连后退。但她脚下稳如磐石,每一剑都精准点在对方攻势缝隙,冷蓝星力在空中划出道道残痕。
“他们不敢真拼命。”齐昭忽然明白过来,“他们在等什么。”
老姜头靠在石壁边,喘着气说:“等援兵,还是等我们先乱?”
齐昭眯眼扫视四周,明心眼锁定每一个敌人的光影波动。除了杀意,他还看到了别的——犹豫、紧张,甚至有一丝……敬畏?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齐昭喃喃,“是星核。”
就在这时,岩石上的首领突然抬手,掌心浮现一枚黑色符印。他嘴唇微动,似乎在念咒。
楚绾眼神一凛:“他在催什么!”
齐昭正要回答,地面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某种东西在地下爬行的声音。
阿蛮耳朵炸起:“下面!有东西从下面来了!”
话音未落,前方路面裂开一道缝,一只苍白的手从土里伸了出来,五指扭曲,指甲漆黑如墨。
楚绾猛地上前一步,剑光斩向那只手。
手断了,却没有血,断口处喷出一团黑雾,迅速弥漫开来。
齐昭屏住呼吸,明心眼看得真切——那雾里全是碎裂的记忆光影,有哭喊,有哀求,还有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
“别看!”他大喊,“闭眼!”
可已经晚了。
老姜头身子一晃,拐杖脱手,整个人靠着石壁慢慢滑坐下去。他双眼睁着,瞳孔却失去了焦距,嘴里喃喃:“药铺……火……孩子呢……”
“师父!”齐昭扑过去扶住他。
楚绾咬破舌尖,靠痛感维持清醒,剑光连斩,勉强将黑雾逼退几分。阿蛮直接趴在地上,用狼形态的本能对抗精神冲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齐昭抱着老姜头,手忙脚乱翻出药囊里的瓷瓶。那是老姜头给他的,说是防血雾的。他拔开塞子,让老人闻了一下。
老姜头咳了一声,眼皮颤了颤,总算回过神。
“别管我……”他抓住齐昭手腕,“你快……想办法……”
齐昭点头,把瓷瓶塞回药囊,深吸一口气。
他闭上眼,明心眼全力开启。
视野中,黑雾不再是单纯的毒气,而是一团团纠缠的记忆碎片,每一片都在重复某个痛苦的瞬间。而那些黑袍人身上,红影剧烈翻腾,显然也在承受某种反噬。
“他们在用自己的记忆当武器。”齐昭睁开眼,声音冷静,“但他们控制不住。”
楚绾喘着气,剑尖点地:“那你有办法?”
齐昭摸出一张黄纸,是那封画着山形的信。他把它摊开,放在掌心。
“既然他们用记忆伤人,”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