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开,敲门声也没再响。
齐昭站在药铺门口,手还搭在门框上。刚才那两下轻叩像是试探,又像提醒——门外没人,可地上多了一封信。
黄纸,折得整整齐齐,边角有些发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太久。
“又是它。”老姜头从屋里走出来,拐杖点着青石板,声音低了些,“和昨晚那封不一样。”
齐昭蹲下身,指尖刚碰上纸面,耳尖就轻轻一动。这纸不干,墨迹泛着湿气,是刚写的。他抬头看了眼楚绾,她正拧干抹布,袖口沾了点药渣。
“你烧了那封‘别信穿青衫的’。”老姜头靠着门框,语气平淡,“但这封……你不该忽略。”
阿蛮凑过来,鼻子一抽:“有味儿!”
“什么味?”齐昭问。
“说不上来,有点腥,又像铁锈混着陈年药灰。”她皱着眉,“我不喜欢。”
齐昭没说话,把信拿进屋,放在桌上摊开。阳光照进来,落在那张纸上,中央是个黑色图腾——一圈扭曲的纹路,像是脉络,又像某种闭合的眼睛。他认得这个标记,昨夜地下空间的阵法边缘就有类似的刻痕。
“星核派。”楚绾走过来,站到桌边,目光扫过那行小字,“青崖镇只是开始,东荒五岳皆有记忆星核。”
屋里一下子静了。
阿蛮咬牙:“他们还想来?”
“不是想来。”齐昭手指轻轻划过那行字,“是已经在路上了。”
老姜头哼了一声:“写这种话的人,要么疯了,要么……离我们不远。”
齐昭闭上眼,明心眼悄然开启。
视线落回信纸,原本普通的黄纸边缘浮起一丝极淡的红光,像是雾,又像血丝渗进纤维里。那光影微弱,却顽固,与昨夜黑袍首领周身缠绕的气息同源。
他睁开眼,把信折好,塞进袖中。
“不是警告。”他说,“是故意留下的。”
“什么意思?”阿蛮瞪眼。
“他们在看我们会不会拆,会不会怕,会不会乱。”齐昭揉了揉手腕,“现在我们知道他们在盯,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了。”
楚绾看着他:“接下来呢?”
“他们说五岳都有星核。”齐昭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药囊,一条一条检查里面的药材,“那就不能只守青崖镇。”
“你要去找?”老姜头拄着拐走近,“你知道东荒有多大?五岳之间隔着多少死地?”
“知道。”齐昭把甘草、茯苓、当归一一摆进布袋,“所以我得走快点。”
“你当自己是飞鸟?”老姜头嗓门提了半度,“上次炸我半间铺子的是谁?现在又要往外冲?”
“这次不炸您铺子。”齐昭笑,“顶多踩坏几片菜地。”
阿蛮已经跑回后院,翻出她的旧皮甲往身上套:“我去!谁敢动齐哥,我就咬断他喉咙!”
“你得先追上我。”齐昭系紧腰带,药囊挂回腰侧。
楚绾没再问值不值得,只问:“什么时候走?”
“等我把安神汤送完。”齐昭拎起炉上温着的药罐,“张家老太太今早醒的,还得喝两副稳心神。”
老姜头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忽然从怀里又摸出一封信。
“等等。”他说。
齐昭回头。
“这封才是昨晚塞门缝里的。”老姜头递过去,“我没给你,是因为……这上面画了这个。”
齐昭接过,展开。
还是黄纸,但质地粗糙,墨色发暗。信上没有字,只有一幅简笔画:一座山,山顶嵌着一颗发光的石头,山脚躺着几个人形,全被红线连着头。
他盯着那画看了两秒,抬眼:“这是哪座山?”
“不知道。”老姜头摇头,“但我认得这画法——三十年前,有个游方道士路过青崖镇,用的就是这种粗笔描形。他提过一次‘北岳埋光’的事,后来失踪了。”
齐昭把两封信并排放在桌上。
一封写着威胁,一封画着线索。
“他们怕我们找不到路。”他说,“所以干脆画一张地图。”
阿蛮凑近看:“那咱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发!”
“不行。”楚绾突然开口,“信纸上的气息太新,送信的人可能还在镇外。”
“你是说……埋伏?”阿蛮耳朵竖起来。
“不是埋伏。”齐昭摇头,“是监视。他们在等我们看完信后的反应。”
他走到门口,望向镇口方向。晨光洒在街面上,几个孩子在远处踢毽子,笑声断断续续飘来。炊烟升起,有人在晾衣服,一切如常。
可他知道,有人正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这里。
“那就让他们看。”齐昭转身,拿起药罐,“我们照常做事,该送药送药,该吃饭吃饭。等他们觉得我们慌了,或者觉得我们不动了……我们再走。”
“什么时候?”楚绾问。
“今晚。”齐昭舀了一勺药汁尝了尝,“天一黑,我们就出镇。”
老姜头没再拦,只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塞进齐昭药囊最里层。
“带着。”他说,“万一又碰上那种血雾,含一点能撑住神志。”
“谢谢师父。”齐昭拍了拍他的肩。
“别叫我师父。”老姜头瞪眼,“我可没教过你偷懒耍滑。”
“那我叫您老姜头?”
“叫爹都行,只要活着回来。”
阿蛮咧嘴笑了,楚绾低头整理袖口,动作很轻。
齐昭端着药罐出门,一路送去几户人家。每家都拉着他说几句,有人哭,有人笑,他都耐心听着,偶尔插一句笑话,把气氛拉回来。
回来时,太阳偏西。
他把空碗放进木盆,洗了手,走进后院。
楚绾已经在等他。
“信的事,你怎么看?”她问。
“有人想帮我们。”齐昭靠在墙边,“但不敢露面,只能偷偷留信。”
“也可能是陷阱。”
“是。”他点头,“所以我才要今晚走。白天太亮,藏不住人;黑夜太黑,容易中招。只有黄昏,看得清路,也看得清背后有没有影子。”
楚绾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想得这么细了?”
“我一直都想得挺细。”齐昭笑了笑,“只是平时懒得说。”
她没笑,但眼神松了些。
阿蛮从房顶跳下来,银耳抖了抖:“我绕镇跑了三圈,风里那股味儿……往北去了。”
“北?”齐昭眯眼。
“北岳。”楚绾接话。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错过方向。”齐昭拍拍裤子,“收拾东西吧,天快黑了。”
三人回到前院,各自检查行装。
老姜头坐在门槛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忙。
齐昭最后走进药铺,把炉火熄了,关好柜门,取下墙上挂着的旧斗笠。
出来时,天边最后一缕光还没散。
四人站在济世堂门前。
老姜头拄着拐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
“路上饿了吃。”他说,“芝麻糖,你小时候最爱。”
齐昭接过,塞进怀里。
“记得回来喝汤。”老姜头说。
“一定。”齐昭点头。
他们转身,沿着街道往镇口走去。
风卷起衣角,吹动檐下的铃铛。
走出百步,齐昭忽然停下。
他从袖中抽出那封染着红光的信,撕成碎片,扬手撒进风里。
纸片纷飞,像一场短暂的雪。
阿蛮吸了口气:“真走了?”
“走了。”齐昭望着前方渐暗的山路。
楚绾走在最前,脚步稳定。
天彻底黑下来的前一刻,他们踏出了青崖镇界碑。
齐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初上,炊烟未散。
他握紧药囊,迈步向前。
一只乌鸦从路边枯树飞起,掠过他们头顶,翅膀扇动的声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