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桃子来回话,景祺阁那位怕是不成了。”剪秋进来回禀。
宜修闻之愣神片刻,是啊,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她的存在。宜修缓缓放下手中的说文解字,招手让乳母过来把三小只牵走。
“额娘香香~”姮娖嘟着嘴不肯走,宜修无奈的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姮娖还是不肯走,依依不舍地望着矮桌上的那本说文解字。
宜修明白了,摸了摸她的脸“和哥哥姐姐玩儿一会儿去,额娘晚些再给你们讲完它。”
“额娘保证!”姮娖伸出白嫩嫩的小拇指。
“额娘保证。”宜修伸出小拇指勾住她小小的指头。
“妹妹!走啦!”姮媞洪亮的喊声自殿外传来。
姮娖听到姐姐的呼唤,屁颠屁颠的就去了。
“妹啊,姐带你掏鸟蛋!”(姮媞)
“不要!”(姮娖)
“好啊好啊!”(弘景)
“不带景儿!”(姮媞)
“不行!我是哥哥!我要去!”(弘景)
“景儿!”(姮媞)
“叫哥哥!#”(弘景)
听着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逐渐远去,宜修敛了笑容。
“什么时候的事儿?”宜修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
“昨儿午后,趁着桃子去取晚膳的功夫,拿着摔碎的镜子割了腕,发现的时候太晚了,虽止了血,但这些年她的身子早被掏空了,太医说,也就这两天的寿数了。其实废后自迁去景祺阁就没消停过,桃子说每日里不是痛哭流涕就是满口诅咒之言,要么就摔东西,吵着要见皇上....”剪秋道。
“呵,真是难为桃子了,伺候这么一个疯子....她一定在诅咒本宫死无葬身之地吧。”宜修笑道。
“锥心之言,娘娘不必入耳。”剪秋给宜修递上帕子。
“本宫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宜修觉得好笑,上辈子自己还真是死无葬身之地,连嫔妃该有的体面都没有了。
“娘娘可要交代些什么给桃子?”剪秋道。
“不用了,本宫亲自去一趟,送送本宫这位长姐。”宜修起身,剪秋赶忙给她披上斗篷。
轿辇来到了景祺阁门外,桃子和哥哥小成子跪地迎驾。
“太医走了?”宜修扶着剪秋的手下了轿辇。
“是,太医知道娘娘要来,已经给她用上了续命的药,方才已经离开了。”桃子道。
“她呢?”
“人已经清醒了,能说话,会认人。”
“那就好,本宫去看看她。”
“是。”
走过景祺阁颓败的前院,桃子一把推开了掉漆的朱红色大门,屋内多用麻布封住了窗沿,内里暗沉沉的,便是白日里都要点灯。突然打开的大门让阳光洒进了屋内,床上半躺着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眼,用手挡住了半张脸。
“庶人乌拉那拉氏,皇贵妃娘娘来看你了。”桃子嫌恶道。
“皇....贵妃?皇贵妃?!宜修!宜修!是你!贱人!贱人!害我至此,你害我至此!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陈泰闪身上前,隔开了宜修和眼前的疯女人。
床上的人挣扎着要起来,却因着身子太过虚弱,根本连床都下不了,挣扎间更是从床上滑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么多年了,长姐还是这般思念本宫,真是本宫的荣幸。”宜修轻蔑一笑,剪秋搬来一把尚算干净的椅子让宜修坐下叙旧。
“贱人!贱人!当初在府里就该让额娘淹死你!怪我心慈手软,劝额娘放过你!这才让你今日反噬于我!贱人!”
“放过我?”宜修笑出了声。
“觉罗氏当年以秘药毒杀我额娘之时,长姐不是知道吗?后让扶风在冬日推我入池时,长姐不正在房中看着吗?我命不该绝,长姐不会认为是自己的于心不忍救了我吧?是我对德妃还有用,让阿玛投鼠忌器,这才促使他在觉罗氏的眼皮子底下保了我,不是吗?”
“忘恩负义的贱人!和你那个生母他他拉氏一样阴险狡诈!”柔则挣扎抬起头,看向身着明黄色宫装,头戴凤钗花钿的宜修,她还是这般雍容,而自己....却已是满头白发,皱纹横生。
“啧....长姐风姿,当年迷煞了多少京中权贵子弟?满蒙汉第一美人,乌拉那拉家的嫡女,腹有诗书气自华,歌声犹如天籁,更是曾经一舞动京城....所有美好的词加在一起,也形容不出你半分的风华绝代。有女如此,觉罗氏很是骄傲吧。”宜修笑道。
“你害我落魄至此....你不得好死!”柔则望向地上摔裂的镜子,里面隐射出一张布满黄斑的脸,眼角和嘴角的皱纹叠加,花白的发丝早已不再顺滑,干枯的像秋日里的野草一般。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非常可笑,明明有着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貌,过人的才情,却偏偏活的像一株被圈养的菟丝花,永远攀附在男人的身上,没了他们,你便活不下去,觉罗氏什么都教你,偏偏不教你怎么活着。御下不行,管家不行,争宠也不行,你能干什么?”宜修鄙夷道。
“当年你和年世兰一个有位有子,一个有宠有权,我这个皇后如履薄冰,是你们逼我至此!我不过是略施反击罢了。我没有孩子,也没了恩宠,除了后位,我拿什么和你们斗?易地而处,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宜修笑了,自己不成器,却总是赖她人,果真是不中用,这样的人,居然上辈子成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凭什么?
当年自己何等绝望,丧子之痛还未平复却被逼着去照顾杀子仇人,手刃仇人后坐稳福晋之位还没多久,又来了个目中无人的侧福晋年世兰,一边压制着年氏的僭越之心,一边陪着雍亲王周旋夺嫡,终是坐上了皇后之位。
而她,明明有着先天的优势,即便被自己改变了些许,也比自己当年的境遇要好得多,却一步步将自己送入地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姐姐,是我太高看你了,心性如此软弱,怎配与我为敌?”宜修站起身睥睨地看着她,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似是放下了什么,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门。
“宜修!宜修你别走!让我见四郎!让我见四郎!”柔则嘶哑的喊声在身后,宜修却没有理会。
“娘娘....”剪秋看着自家娘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世间再无纯元。”宜修看向远处喃喃道。
当夜柔则便咽了气,据桃子说,死的时候怒目圆睁,似是心有不甘。胤禛在承乾宫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给弘景读奏折,闻言一愣,而后交代苏培盛道“既是庶人,便不必葬入妃陵了,着发还本家吧。”
“嗻。”苏培盛领命出去。
半夜,一副普通的棺木被板车运送出宫,走的是内务府奴才们出宫采买进出的角门。
至此,后宫再无柔则此人。
孟夏的傍晚,胤禛用完晚膳正与宜修下棋解闷,延禧宫着人来报,慎嫔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