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惊弦拱手回礼，唇边含着温雅笑意：“杨主事太客气了。”
他侧身展袖，将身后家人逐个引见，“正是家母与内子。”
又指向赵攸、虎子及两个稚龄孩童，“这是舍妹，这是舍弟，还有小女与幼子。”
虞家二叔公与杨主事闻言，向赵母问安，又朝其余人等含笑致意。
随即虞家二叔公转向一旁几个少年郎，佯装不悦地招手道：“你们这几个孩子，怎的还愣着？还不快上前见过赵叔叔？”
说罢，他先为赵惊弦引见在场几位中年男子。
身着深灰杭绸直裰的是虞兴安母家表舅金老爷，玄色暗纹锦袍与宝蓝色缂丝长衫的两位则是虞家族亲堂叔。
赵惊弦执礼如仪，玉娘等人亦敛衽还礼。
待引见两位年轻公子后，四位少年郎相继上前行礼。
庭院内一时间见礼声不绝。
正当众人寒暄之际，拱门内忽然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和一阵脚步声。
玉娘几人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从月亮门内又走来一行人。
为首两位夫人约莫三十许人，衣着华贵，挽着一个年长些的妇人的胳膊，后边跟着两个年轻妇人、一个妙龄姑娘和几个孩童。
身着月白褙子的夫人未语先笑，高声道：“真真是热闹！这位想必便是赵大人吧？”
她方才早听见少年们的称呼，已猜出来人身份。
虞兴安的一位堂叔含笑接话：“正是兴安的至交好友赵大人。”
随即转向赵惊弦等人介绍道：“此乃拙荆江氏。”
这位夫人行事爽利，未待赵惊弦回礼便笑道：“早听大嫂盛赞赵大人是青年俊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接着，她目光落在年长的赵母和作妇人打扮的玉娘身上，当即对赵母微微福身：“老夫人慈眉善目，一看便是有福气的，这通身的气度，当真令人敬重。”
又亲切对玉娘道：“这位定是赵夫人了。好个齐整标致的人儿，总听大嫂夸你呢！”
她语速轻快却不失分寸，接着又将赵家众人夸赞了个遍。
说小鲤和团团玉雪可爱，一看便知教养极好。赞赵攸清丽脱俗，举止娴雅。虎子也被她夸赞英气蓬勃，一表人才。
她言语周到，将赵家不是下人装扮的成员都顾及到了，却丝毫不显刻意。
玉娘几人连忙还礼谦辞。
这夫人又转身将随行众人引荐给赵家。
她挽着的是虞家二叔公的夫人万氏，再身旁的是虞家另一位堂叔的夫人贺氏，另两位年轻妇人是金老爷家的儿媳和虞兴安的堂嫂，那几个孩子则分别是虞家与金家的子侄。
她介绍得清晰明了，言语间既显亲厚又不失礼数，让玉娘等人很快便理清了这些亲眷的关系。
众人一番见礼后，那位爽朗的虞家堂叔夫人便亲切地招呼赵家的女眷，笑道：“咱们在这儿站着说话倒显得生分了，不如到里边小厅去，已备下清茶细点，正好坐下说话，也便宜孩子们玩耍。”
玉娘便与赵攸陪着赵母，领着年幼的团团，随着几位夫人缓步走向拱门。
赵惊弦与虎子则留在院中，与虞家二叔公等男眷叙话。
小厅内布置得清雅，两张紫檀木圆桌居中摆好，桌面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喜果、点心和蜜饯干果。
见几人入座，便有丫鬟上前斟茶。
众人依序落座。
赵母和万氏两位年岁相仿，很快便围绕着陵州的风物叙谈起来。
玉娘带着赵攸与其他几位夫人也相谈甚欢。
孩子们那边亦是其乐融融。
虞家那个与小鲤年岁相仿、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与小鲤玩着翻花绳。
团团则被几个稍大些的男童吸引，好奇地看着他们摆弄一个九连环。
然而，这和谐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聊着聊着，江氏、贺氏妯娌二人之间，悄然较上了劲儿。
她们明面上对着玉娘，你来我往地夸着对方，字字句句却暗藏机锋。
玉娘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浅笑，心下却如明镜般透亮。
她无意卷入这妯娌间的官司，正思忖着如何得体地转圜，正好，外边传来虞家二叔公朗朗的笑语，似是正邀请赵惊弦等男宾移步前院正厅。
玉娘放下茶盏，含笑看向江氏、贺氏，以及在场其他女眷，“听外头动静，前头想必更热闹了。我们不如也往女客那边走走？正好见见别家的夫人小姐，一同热闹热闹。”
江氏立刻接口，恢复了爽利姿态：“赵夫人说得是，正该如此！是我疏忽了，光顾着在此说话。”
贺氏也含笑点头，起身整理衣袂。
唯赵母与万氏还坐着。
万氏笑道：“我们两个老姐妹就在这儿偷个清闲，再说说话，你们年轻人自去热闹便是。”
赵母也对众人道：“我们在此歇歇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于是，玉娘与赵攸牵着小鲤和团团便随着江氏、贺氏等出了小厅，院子里只剩虞家两个丫鬟守着。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更为热闹的后院女客聚集处。
只见各家夫人小姐三五成群，言笑晏晏。
玉娘目光闲闲流转，却不期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是杜婉卿。
赵攸也看见了。
两人只当未曾看见。
可杜婉卿显然也瞧见了她们，竟穿过人群，迎面而来。
她脸上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热络，笑着朝玉娘唤道：“赵夫人。好巧啊，竟在这里碰上了你。”
玉娘脚步微顿，疏离浅笑：“杜小姐。是挺巧。”
原以为这般客套一句便算了事，不料杜婉卿自顾自地又道：“按理说，凭着交情，今日我本该去徐家赴宴的。偏生巧了，虞家和徐家的请柬竟赶在了一日。爹娘便去了徐家那边，我与哥哥便来了虞家。”
她说这话时，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炫耀。
玉娘神色依旧平静，只淡淡应了句：“原来如此。”
杜婉卿那刻意营造的热闹，连同话里话外那点优越感，顿时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了着落。
她盯着玉娘那张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清凌凌好似能洞穿人心的眸子，心头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先是一僵，随即又迅速漾开，只是那笑意，终究不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