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裹挟着砂砾,抽打在陈楚脸上。车载电台里阿泰的狂笑与孩童的哭喊绞成一根带刺的锁链,勒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十二小时。”陈楚对着荒漠重复,声音被狂风削薄,却像楔子钉进沙丘,“救孩子,拆炸弹,首演照常。”
“陈总!”舞台总监陆川几乎在哀鸣,手指向身后废墟——坍塌的仿古烽燧台压着三台核心全息投影仪,断裂的威亚钢索像死蛇般垂落,“裸眼3d系统报废70%,飞天舞段的机械升降台液压油里全是金属粉末!更别说阿泰还在大巴上装了炸弹……”
陈楚扯下肩头猎猎作响的绸缎。金线刺绣的飞天衣袂在昏暗中流淌着微弱光泽,那是备用戏服上拆下的残片。“没有升降台,就用人力托举;没有全息投影——”他猛地将绸缎甩向身后残存的九层楼实景,布匹掠过粗粝的夯土墙面,“这千年黄土就是最好的幕布!”
敦煌山庄监控室,凌晨五点十七分。
屏幕分割成两半:左半边是疾驰在215国道上的大巴车内画面,阿泰狰狞的脸挤压在驾驶窗上,蝎形纹身在颠簸中扭曲;右半边是卫星热成像图,代表炸弹的红点在大巴车底盘规律闪烁。
“信号干扰器已覆盖国道,但阿泰用的是物理触发装置!”技侦人员嗓音嘶哑,“两条引线,一条接油门踏板,超120公里自动引爆;另一条是死亡开关——他拇指下的按钮松开超三秒即爆!”
林萱将加密电话递到陈楚耳边,公安部特勤组长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陈先生,强攻成功率不足三成。我们需要时间在下一个收费站布控。”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孩童压抑的抽泣。陈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淬出冰刃:“给他想要的直播。”
六点零二分,楚门官方直播间突发开播。
没有预告,没有片头。镜头剧烈摇晃后对准风沙漫卷的舞台废墟。陈楚站在残破的九层楼夯土台基上,飞天绸缎捆缚在他精瘦的腰腹间,身后是断裂的钢架和蒙尘的乐器。
“我是陈楚。”他直视镜头,沙粒刮过麦克风发出刺啦声响,“三小时后,《敦煌》歌剧全球首演将在此地准时启幕。诚邀劫持者阿泰先生——”他微微侧身,露出背后苍凉的废墟,“以及所有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共赏此剧。”
直播间瞬间涌入千万人。弹幕疯狂滚动:
【什么情况?舞台怎么塌了?!】
【阿泰是谁?劫持??】
【背景里是不是有特警?坐标敦煌吗?】
风暴在七点整迎来短暂平息。一辆越野车冲破警戒线,车窗降下,黑洞洞的枪口顶住被反绑双手的场务主任老周太阳穴。扩音器里传出赵东升变调的声音:“陈楚!用你的退场换二十条命!立刻宣布演出取消,跪着念!”
陈楚站在三米高的夯土台基边缘,飞天绸缎被风吹得笔直如旗。他忽然纵身跃下——
惊呼未起,他已稳稳落地,震起一圈黄沙。“赵东升,”他拾起地上一截断裂的威亚钢索,金属摩擦声刮过所有人耳膜,“你和你主子,永远不懂什么叫退场。”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钢索掷向越野车前挡玻璃!
“哗啦!”钢索击穿玻璃的瞬间,埋伏在沙丘后的特警闪电般扑出。车内打手被拖出制服,但后座空空如也——赵东升用了远程傀儡。
直播画面在此刻切入大巴车内。阿泰的刀尖抵住一个女孩的脖颈,血珠渗出。“还剩五小时!”他咆哮着将镜头怼到女孩惊惶的脸上,“看清楚了陈楚!这是石洼子小学的王小梅!下一个就是你的石头!”
陈楚瞳孔骤缩。画面里,坐在后排的王石头突然用残肢猛敲车窗,嘶喊冲口而出:“楚叔叔别管!唱——”阿泰反手一枪托砸向石头额头,鲜血瞬间模糊了镜头。
九点五十分,首演倒计时十分钟。
仅存的灯光师将追光打上九层楼台基。没有布景,没有特效,陈楚背负简陋的绸缎“飞翼”立于夯土之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米莱女士坐在第一排,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乐池里,演奏者们握着被沙粒卡死的乐器,面色惨白。陈楚的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落在观众席后方——秦小慧带着石洼子小学其他孩子不知何时赶到,每人手里紧攥着印有“根脉”LoGo的陶埙。
“奏《破阵乐》。”陈楚的声音透过地麦传遍旷野。那是他从敦煌残谱中复原的唐代武曲,金戈之音足以盖过风啸。
埙声最先刺破死寂。孩子们鼓着腮帮吹响粗粝的陶埙,不成调的呜咽汇成一股悲怆的洪流。弦乐手猛地抹掉眼角沙粒,弓弦狠狠撞上提琴;琵琶轮指刮出裂帛之音,鼓槌砸向蒙皮!
就在鼓声达到巅峰的刹那,异变陡生——
“滋啦!”所有灯光骤然熄灭!地麦传出刺耳蜂鸣后彻底沉寂。备用发电机的轰鸣戛然而止,浓烈的汽油味随风扩散——有人往油箱里倒了糖砂。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只有风卷砂石拍打钢架的声响,像恶鬼的嘲笑。
“啪嗒。”
一束微光亮起。陈楚站在台基边缘,高举着已断成两截的飞绸。手机屏幕冷光照亮他半边脸庞,鲜血正从他被钢索割裂的虎口滴落,在黄土上砸出深色圆点。
“阿泰。”他对着手机屏幕开口,直播间尚未中断的镜头将这一幕推向全球,“你听得见吗?”
他忽然松开手。手机坠入黑暗,却在落地前被秦小慧扑身接住!镜头翻转上扬,定格在陈楚仰首向天的侧影。
没有话筒,没有伴奏。第一句清唱撕裂夜幕时,连风沙都为之凝滞:
“都——是勇敢的——”
声音并不嘹亮,甚至带着沙哑的疲惫。但每个字都像从敦煌地脉深处迸出的岩浆,裹挟着千年烽燧的硝烟、莫高窟彩塑的碎金、以及戈壁砂砾磨出的血性,轰然撞进所有人胸腔!
观众席一片死寂,米莱女士捂住了嘴。这声音太原始了,原始到剥去一切技巧,只剩下滚烫的生命力在寒夜里燃烧。
第二句扬起,埙声突然加入。孩子们用尽力气吹响陶埙,破碎的音符追随着人声的轨迹:
“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
台上,陈楚猛然扯开捆缚的绸缎!三米长的金绣飞绸在他手中展开,他踏着不成调的埙声旋身、腾跃!没有威亚,夯土高台的边缘距地面三米,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沙尘被舞动的绸缎抽打出爆响,像为这血肉之躯的“飞天”击节!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
歌声陡然拔高,秦小慧将手机镜头死死对准那个在黑暗中独舞的身影。灯光师突然砸开应急箱,十几支荧光棒被折断后抛向舞台!幽绿的冷光中,陈楚的每一次腾挪都像在用骨头敲击大地,飞绸卷起荧光碎屑,恍若星河倾落在他肩头。
台侧,陆川突然红着眼抢过一面备用鼓,拳头代替鼓槌砸向鼓面!砰!砰!砰!每一声都卡在陈楚换气的节点,代替了被毁的节拍器。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最后一句嘶吼而出时,陈楚正跃向台基最外缘。夯土在他脚下崩裂,整个人向着三米下的地面急坠!观众席惊叫炸响,秦小慧的镜头剧烈晃动——
一道身影却从斜刺里扑出!满额是血的王石头不知何时挣脱看护,用残肢和完好的左手死死拽住了陈楚的腰带!孩子单薄的身体被下坠之力拖得擦地滑行,沙石瞬间磨破衣裤。陈楚反手抓住石头胳膊借力翻转,双足轰然踏地,震起一圈黄尘。
荧光乱舞中,他半跪于地,与满脸血沙的石头额头相抵。歌声化作灼热的气流喷在孩子脸上: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全网直播间在此刻彻底沸腾。实时弹幕不再是文字,而是海啸般的音频条——成千上万人对着手机清唱《孤勇者》,参差的声浪通过直播平台汇聚成人类史上最庞大的合唱!巴黎歌剧院、柏林爱乐大厅、东京巨蛋……全球三十座城市的地标建筑突然同步亮起歌词投影。没有约定,没有组织,只有文明在黑夜中本能地同频共振。
十点零七分,215国道收费站。
阿泰盯着平板电脑上疯魔的直播画面,拇指在引爆按钮上剧烈颤抖。某个瞬间,王小梅突然用头猛撞他手腕!阿泰吃痛松手,按钮指示灯由绿转红——
三秒死亡倒计时启动!
挡风玻璃轰然爆裂!狙击子弹精准穿透阿泰肩胛。几乎同时,车底传来沉闷切割声,特警从检修沟探身剪断引线。最后0.5秒,猩红指示灯在阿泰绝望的嘶吼中熄灭。
平板电脑摔落在地。直播间里,陈楚将染血的飞绸系在石头肩上,嘶哑的歌声穿透沙暴: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戈壁的朝阳刺破云层,将九层楼夯土台基照得如同燃烧的祭坛。台下,米莱女士起身,将联合国勋章按在胸前,朝着那片血与沙浇筑的光影深深鞠躬。风卷着歌声掠过三危山,莫高窟千百洞窟似有梵呗隐隐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