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彻底暗下,如同被浓墨吞噬。上一秒《昨日少年》的余温还在空气中震颤——那沙哑声线里剥落的青春残片、琴键上未干的血迹、千万观众被剜开旧伤又强行缝合的哽咽,都还黏在死寂的演播厅穹顶之下。黑暗中,陈楚背对观众,喉间火烧火燎的剧痛终于冲破激素喷雾的麻痹屏障,海啸般反扑上来。他单手撑住立麦支架,指节因用力而青白,另一只手死死卡住脖颈,仿佛要扼住那即将撕裂的声带。冷汗浸透鬓角,顺着绷紧的下颌线砸在舞台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迹。
导播间里,实时收视曲线如同疯长的藤蔓,在陈楚演唱结束时已刺破节目开播五年来的峰值。李明宇盯着那仍在飙升的曲线,脸色却比屏幕冷光更白。他耳麦里传来林星宇经纪人张薇冰冷的声音:“李导,该清场了。观众情绪需要冷却,星宇的压轴需要绝对焦点。”——这是资本无声的勒令。
“观众投票通道……还没完全关闭……”李明宇挣扎着试图拖延。
“那就现在切!”张薇的声音斩钉截铁,“灯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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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机械摩擦声撕裂寂静!数十道惨白如手术无影灯的聚光灯束,如同冰冷的铡刀,骤然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高处劈下!瞬间将陈楚钉死在舞台中央那片刺目的光域里。强光灼烧着视网膜,更灼烧着他脆弱的声带。他本能地眯起眼,喉结在强光下艰难滚动,吞咽的动作牵扯出刀刮般的锐痛。
舞台背景巨大的LEd屏幕没有画面,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惨白。这白光与《昨日少年》结尾时那温暖的、带着噪点的旧时光晕形成残酷的割裂——不是黎明,是焚化炉开启时的强光,要将一切过往烧成飞灰。
沉重如心跳的电子底噪从音响深处涌出,带着工业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鼓点尚未落下,贝斯先声夺人,一根粗粝沉重的低音线条如同烧红的铁钎,蛮横地捅入耳膜,反复穿刺、碾压!每一次低频震动都精准地锤在陈楚的胸腔共鸣点上,震得他本就翻腾的喉间血气上涌。
导播间。李明宇面前的通话器红灯刺眼闪烁,林星宇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被完美修饰过的、却难掩紧绷的“关切”:“李导,陈楚老师嗓子情况特殊,为了节目效果和艺人健康,建议临时调整《破晓》编曲,降Key处理,或者……启用垫音比例调到最大?毕竟,观众要的是‘完美’。” 每一个字都裹着糖衣,内核却是淬毒的冰锥。
“编曲已定,陈楚坚持原调。”李明宇声音干涩,目光死死锁住监视器里陈楚在强光下微微佝偻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原调?”林星宇轻笑一声,那笑意冰冷,“high c啊……李导,您比我更清楚,他那副嗓子现在就是个血窟窿,碰高音就是自杀。万一唱劈了,对节目,对观众,对他自己,都是灾难。我们得负责啊。” 潜台词赤裸裸:要么陈楚自毁,要么你亲手帮他“体面”。
“他签了免责。”李明宇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掐断了通话。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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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前奏的最后一个重音如同巨锤砸落深渊。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观众席压抑的抽泣都消失了,只剩下数万人被那沉重前奏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惨白灯光下,陈楚缓缓抬起头。汗水和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精准地找到了主摄像机位黑洞洞的镜头。嘴唇无声开合,对着那镜头,也对着导播间里所有等着看他崩塌的人,比出一个只有自己人才懂的口型:
“——烧!”
下一秒!
“碾碎这长夜——!”
不是歌声,是濒死困兽挣脱枷锁时从喉咙深处撕扯出的金属咆哮!沙哑、粗粝、带着破音的毛边和浓重的血腥气!“夜”字的尾音完全炸裂,如同绷到极限的钢弦骤然崩断,刮擦着所有人的神经!声带撕裂处被强行撑开的剧痛,化为最原始的音波核弹,轰然炸开!
观众席前排,一个带着“星宇”灯牌的女孩惊得捂住了嘴,灯牌“啪”地掉在地上。评委席上,毒舌乐评人老罗猛地后仰,撞在椅背上,眼镜滑落鼻梁都忘了扶,脸上只剩下极致的错愕——这根本不是技巧,是搏命!是拿命在嚎!
陈楚的身体在强光中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舞台不再是舞台,是角斗场!他每一步踏出都沉重如擂鼓,带着挣脱束缚的爆发力。甩头,挥臂,每一个肢体动作都撕裂空气,卷起小型风暴!灯光追着他,将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脖颈、暴起的青筋、额角瀑布般滚落的汗水,全部放大在巨幕之上,纤毫毕现!
“锁链锈蚀成灰—— 风声是自由的号角!”
他不再追求圆润的高音,而是将声带损伤带来的所有“杂质”——摩擦的沙砾感、失控边缘的撕裂感、气息强行冲破阻塞时的啸叫——全部锻造成武器!副歌前的蓄力段,他用近乎嘶吼的气声混合着喉部摩擦音,模拟出重锤砸碎枷锁的钝响:
“砸!砸开这囚牢—— 碎骨里\/迸发新歌谣!”
导播间里,技术总监看着实时声纹监测,脸色煞白:“低频区全是摩擦杂波……中频撕裂音峰值爆表……高频……高频快没了!他在用声带边缘的肌肉硬顶!” 这根本不是演唱,是声带的自毁式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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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潮降临!
“烧啊!烧尽这躯壳—— 灰烬里\/长出新轮廓!”
“烧啊!”——沙哑的嘶吼拔地而起,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感,如同钝刀刮过生铁!“躯壳”二字,陈楚放弃了一切共鸣技巧,纯靠喉部肌肉蛮力向上顶!音高直逼high c边缘,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刺耳,濒临断裂!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已是极限,下一秒就要彻底破音崩塌的瞬间——
陈楚猛地仰头,脖颈拉出濒死天鹅般惨烈又优美的弧线,所有意志与残存的力量孤注一掷,灌入那千疮百孔的声带!
“——灰烬里!!!”
没有清亮的高音,只有一种短促、尖锐、如同玻璃被硬生生掰断的“撕裂音”!那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听者的神经末梢!它刺耳、痛苦、带着生理极限被强行突破的残酷美感,却爆发出一种野蛮到极致、足以焚毁一切的生命力!
导播间一片死寂。李明宇死死盯着主屏幕。特写镜头里,陈楚仰头嘶吼的脖颈上,一滴鲜红的血珠,正顺着剧烈震颤的喉管滑落,在惨白强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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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音符带着撕裂的余韵,在死寂中震颤、消散。
陈楚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刺耳的嘶鸣。汗水混合着那缕刺目的鲜红,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浸湿了洗得发白的衣领。强光无情地照亮他脸上每一寸因剧痛而扭曲的肌肉,也照亮他紧闭双眼下,那浓密的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汗珠。
死寂。长达数秒的死寂。整个演播厅数万观众仿佛集体失声,被那惨烈到极致又辉煌到顶点的献祭式演唱,夺走了所有呼吸。
后台通道阴影里,林星宇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他身后的经纪人张薇,脸色第一次失去了从容,盯着实时收视数据的平板屏幕上——那根代表陈楚演唱时段的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在唱到“灰烬里”撕裂音爆发的瞬间,狠狠撞破了历史峰值的极限,并且还在向上疯狂冲刺!屏幕边缘甚至闪烁起代表“超载”的红色警报!
“不可能……”林星宇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根本不是唱歌,是自焚!可为什么……为什么观众会为这种自焚买单?!
评委席上,那位以严苛着称的老艺术家李老,缓缓站起身。他没有鼓掌,没有欢呼,只是深深地看着舞台上那个汗血交织、如同刚从烈火中走出的身影,布满皱纹的眼眶通红。他拿起话筒,声音不大,却透过顶级音响,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悯的震撼:
“技术?”李老缓缓摇头,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实心的地板上,“这不是技术。这是……拿命在唱。”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轰——!!!”
积蓄到顶点的声浪终于彻底爆发!山呼海啸般的“陈楚”瞬间掀翻了演播厅的顶棚!无数观众泪流满面地站起,疯狂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呐喊!那声浪汇聚成实质的冲击波,震得灯光架嗡嗡作响,连导播间的玻璃都在高频震动!
风暴眼中,陈楚终于慢慢低下头,睁开了眼。强光刺得他视线模糊,但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导播间方向监控器闪烁的红点。他抬手,不是擦拭汗水,而是用指腹缓缓抹过喉结下方——那里,一片黏腻的鲜红。
他低头看着指尖上刺目的血迹,然后,在震耳欲聋的声浪和无数镜头的聚焦下,极其缓慢地、近乎挑衅地、将染血的指尖举到唇边。
舌尖,轻轻舔去那一抹腥甜。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疲惫、却又燃烧着无尽炽焰的弧度。
舞台另一侧,通往最高王座的阶梯在惨白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封疆》的磅礴序曲,已在血脉深处无声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