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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文学 >  饮茶杂话 >   第24章 申氏

康熙十七年,关中泾河两岸遭了秋涝,入了冬月,霜雪又来得早。河湾处那片歪脖子柳林后头,挤着两间土坯房,便是申氏夫妇的住处。土坯墙裂着指宽的缝,风裹着雪沫子往里灌,落在炕沿上,没一会儿就积起薄薄一层白。炕席破了个大洞,露出底下发黑的柴草,申氏蜷在炕角,身上裹着两件打满补丁的单衣,牙齿还是忍不住打颤。

他原是耕读人家的子弟,祖上虽没出过做官的,却也是泾河一带有名的书香门第,家里曾藏着半屋子的圣贤书。只是前几年父亲病逝,又赶上连年灾荒,田地里收不上粮食,那些书先是被拿去换了半袋糙米,后来连最后几本祖传的宋刻本,也被债主抵了债。如今家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口豁了沿的铁锅、两个缺了把的陶碗,再没半点值钱东西。

“咕噜——”肚子里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申氏下意识地往紧裹了裹衣服,却摸见衣料薄得像层纸,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气。他侧过头,看向炕那头的妻子,月光从破了纸的窗棂里漏进来,刚好照在妻子蜡黄的脸上。妻子也没睡着,眼睛睁着,直勾勾地盯着房梁,脸上没半点血色。

“当家的,”妻子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听,外头的雪是不是又大了?”

申氏没应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妻子想说什么——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两口子连一口热米汤都没喝上。缸里的米早就见了底,灶台上的柴也只剩几根细枝子,就算想烧火,也没东西可煮。

妻子翻了个身,面朝他,眼里蒙着一层水汽:“这样下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我想了想,实在没别的法子了——要不,你……你去寻点东西来?”

“寻东西?”申氏皱起眉,他知道妻子话里的意思,却故意装傻,“这大半夜的,黑灯瞎火,外头又下着雪,能寻着什么?”

妻子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无已,子其盗乎!”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申氏浑身一震。他猛地坐起身,炕席上的柴草簌簌往下掉。“你说什么?”申氏的声音发颤,不是冷的,是气的,“我申家虽穷,可也是世代读书的人家!士人子不能亢宗,已是罪过,怎能做那辱没门户、让先人蒙羞的事?便是学盗跖那样活着,也不如像伯夷叔齐那样饿死,来得干净!”

他说着,胸口剧烈起伏。祖上的教诲像刻在骨子里的字,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叮嘱“做人要行得正、立得端,穷死也不能丢了气节”,那些话还在耳边响着,妻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妻子见他动了气,也来了火,猛地坐起来,声音拔高了些:“你想活,又怕辱没名声?世上不种地就能吃饭的,除了做官的,就只剩两条路——你既不肯去盗,那我不如去做娼妓,好歹能换口饭吃,总比两个人一起饿死强!”

“你胡说什么!”申氏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想拍炕沿,却怕动静太大惊动邻居,又硬生生忍住了。他指着妻子,嘴唇哆嗦着,“你……你怎能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我申某就是饿死,也绝不会让你做那样的事!”

“不让我做,你倒想个法子啊!”妻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冻在下巴上,成了小小的冰粒,“从秋到冬,你除了抱着那些破书叹气,还做过什么?米缸空了三天了,我头晕得站都站不稳,再不想办法,咱们俩都得死在这破屋里!”

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嗓子都哑了。最后申氏实在没力气再争,背过身去,面朝冰冷的墙壁;妻子也含着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懑,倒在炕那头,没多久就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夜越来越深,雪下得更紧了,风刮着窗纸“呼呼”响,像鬼哭似的。申氏睁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妻子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你除了抱着破书叹气,还做过什么?”是啊,他空有一肚子的圣贤道理,却连妻子的一口饱饭都挣不来,连让她不受冻都做不到,算什么男人?算什么士人子?

妻子说要去做娼妓,虽是气话,可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会不会真的走那一步?一想到这里,申氏的心就像被刀子剜着疼。他又想起父亲临终的眼神,想起祖上的名声,再看看自己如今的处境——堂堂士人子,连两餐都谋不来,逼得妻子说出那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死了干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满了他的脑子。死了,就不用再为粮食发愁,不用再听妻子的抱怨,不用再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他悄悄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怕惊动妻子。地上积着薄薄的雪,踩上去“咯吱”响,他走到墙角,摸出平时用来捆柴的麻绳——那是家里最后一根还算结实的绳子。

他轻轻推开房门,冷风夹着雪沫子扑面而来,瞬间冻得他透不过气。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在雪夜里像个鬼影。申氏走到树下,踮起脚,把麻绳系在最粗的一根枝桠上,打了个死结。他又拉了拉,确认绳子够结实,才把脖子往绳圈里伸。

就在他准备蹬开脚下的石头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痴儿,何至于此!”

申氏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父亲生前常穿的那件青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正是已故的父亲!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腿一软,差点直接掉下去。“爹……爹?您怎么会在这里?”申氏的声音发颤,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父亲走上前,伸手一把扯断了麻绳,申氏“扑通”一声摔在雪地里,屁股生疼,却顾不上揉。父亲蹲下来,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疼惜:“我儿,不过是一时穷困,怎就想到了死?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活下去才有希望。”

“可……可家里实在没吃的了,我连妻子都养不起,还让她说出要做娼妓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脸面?”申氏趴在雪地里,放声大哭,哭声被风声盖着,显得格外压抑。

父亲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痴儿,盗亦有道,并非所有的‘盗’都是辱没门户。你若实在走投无路,便去村外那些禾黍长得密的地方躲着,等机会寻些东西。这一次便够你们夫妻度日,以后不可再做就是。”说完,父亲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雪夜里。

申氏还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饿昏了头,出现了幻觉。可脖子上还残留着麻绳的勒痕,手里攥着被扯断的绳子,又不像是假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心里乱糟糟的——父亲怎么会让他去做贼?可若不是这样,他和妻子真的撑不过这个冬天。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妻子的喊声:“当家的?你在哪儿?”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妻子举着一盏小油灯跑了出来。油灯的光很暗,却刚好照见树下的申氏,还有地上的麻绳。

妻子吓得手里的油灯差点掉在地上,她奔过来,看见申氏脸上的泪痕,又看了看树上的绳圈,瞬间就明白了。“你……你这是要寻短见?”妻子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变调了,“你傻不傻啊!就算再难,也不能死啊!”

申氏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妻子扶着他,发现他身上冰得像块石头,赶紧把他往屋里扶。回到炕上,妻子赶紧把那几根细柴塞进灶膛,点着火,给锅里添了点雪,想烧点热水。可柴太少,火没一会儿就灭了,水也只温了点。

妻子把温吞水端给申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发烧,才松了口气。刚才的怒气早就没了,只剩下心疼。“刚才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气话。”妻子坐在炕边,声音低低的,“明天我去邻村找王大娘问问,能不能帮她纺线,换点米回来。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申氏喝了口温水,肚子里稍微舒服了点。他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心里五味杂陈——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妻子的话又让他愧疚。他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夫妻俩又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妻子醒来,见申氏还躺着,以为他还在生闷气,就小声说:“当家的,你再歇会儿,我去隔壁张婶家借点米,中午就能煮上粥了。”说着,她披了件衣服就要起身。

申氏却忽然坐起来,说:“不用了,你在家等着,我出去一趟,中午就回来。”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妻子愣了一下,想问他去哪儿,可看着他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总觉得,昨晚的事之后,丈夫好像变了点什么。

申氏起身,找了件相对厚点的衣服穿上,又把家里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别在腰上,才出门。妻子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

申氏没去邻村,也没去找亲戚——那些亲戚以前都靠着申家接济,如今申家败落了,一个个都躲着他,生怕他去借钱。他一路往村外走,雪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却没什么暖意,地上的雪冻得硬邦邦的,走起来硌得脚疼。

他想起父亲说的“禾黍深处”,就往村南的那片洼地走——那里往年种着大片的玉米和高粱,虽然今年遭了涝,可总有农户把没收完的庄稼留在地里。他走到洼地边,果然看见一片玉米秆还立在地里,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响。

他钻进玉米地里,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着。天寒地冻的,他缩在那里,没一会儿手脚就冻僵了。他心里打鼓——真要在这里等路人,然后抢东西?可一想到妻子饿得发昏的脸,想到昨晚差点吊死在树上的绝望,他又咬了咬牙——就这一次,只这一次,以后好好种地,再也不做这样的事。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申氏赶紧缩了缩身子,往玉米秆深处躲了躲。只见一个老农背着个布袋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嘴里还哼着小调。申氏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他握紧了腰上的柴刀,却又犹豫了——这老农看着也不像有钱的样子,说不定袋子里装的是自己家吃的粮食。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老农已经走过去了。申氏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落——错过了一个机会,不知道下一个要等多久。又过了半个时辰,远处又来了个人,骑着一头小毛驴,驴背上驮着两个大袋子。申氏眼睛一亮——看这架势,袋子里肯定装着不少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柴刀,等那人走到玉米地旁边时,猛地从里面冲了出去,大喝一声:“站住!”

骑驴的人吓了一跳,赶紧勒住驴绳,回头一看,见申氏手里拿着刀,脸色发白,却硬撑着摆出凶狠的样子,顿时就明白了。“这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那人赶紧从驴背上下来,陪着笑脸,“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赚点辛苦钱,你要是有难处,我给你点钱,你别动手。”

申氏没想到这人这么痛快,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他本来想着要是对方反抗,他就用刀吓唬吓唬,可现在人家服软了,他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我不要钱,”申氏结结巴巴地说,“你把驴背上的袋子给我一袋就行。”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点头:“行,行,给你一袋,给你一袋。”他说着,就把其中一个袋子卸下来,递到申氏手里。申氏接过袋子,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大米——至少有五十斤!

“谢……谢谢。”申氏说完,扛着袋子就往玉米地里钻,生怕对方反悔。骑驴的人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骑着驴走了。

申氏扛着米袋,心里又激动又愧疚。激动的是,有了这袋米,他和妻子至少能撑到开春;愧疚的是,自己终究还是做了打劫的事,违背了祖上的教诲。可转念一想,父亲都同意他这么做,而且他只抢了一袋米,没伤人,应该不算太过分。

他扛着米袋往家走,米袋沉得很,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可一想到妻子看见米时的样子,他又浑身是劲。中午时分,他终于走到了家门口,远远就看见妻子站在门口张望,脸上满是焦急。

“当家的!你可回来了!”妻子看见他,赶紧跑过来,一眼就看见他肩上的米袋,眼睛都亮了,“这……这米是哪儿来的?”

申氏把米袋放在地上,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扛着米袋走得急,竟然出了汗。“我那些父亲的老朋友,以前都是有钱人家,我以前觉得去求他们是摇尾乞怜,不屑于去。”申氏编了个瞎话,他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抢东西的事,“如今实在走投无路,就去拜访了一位,他听说咱们的难处,就给了我这袋米。”

妻子半信半疑,却也没多问——有米吃就行,管它是哪儿来的。她赶紧把米袋扛进屋里,倒在缸里,看着缸里满满的米,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太好了,有了这些米,咱们能好好过个年了。”妻子一边说,一边拿起陶碗,舀了半碗米,准备去煮米汤。

申氏却忽然开口:“别煮了,把米都煮成干饭,我要吃饱了,再去做件事。”

妻子愣了一下:“做什么事?”

申氏摸了摸腰上的柴刀,语气平静地说:“你之前不是让我去盗吗?我想通了,古人说‘不遭者可无不为’,如今都快饿死了,还顾什么名声?这袋米不够咱们过一辈子,我再去劫一次,攒点钱,以后好好种地。”

妻子手里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她看着申氏,脸上满是震惊:“你……你真要去做贼?我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啊!你怎么当真了?”

“玩笑?”申氏笑了笑,可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你以为我愿意去?可若不这样,咱们明年还是要饿肚子。你放心,我只做这一次,事败了我一个人担着,不连累你。”

妻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上前一步,抓住申氏的胳膊:“不行,我不让你去!咱们有这袋米就够了,开春我去纺线,你去帮人耕地,总能活下去的。你别去做那些犯法的事,万一被抓了,我可怎么办啊?”

“你别管我。”申氏甩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屋外走,“我已经决定了。”

妻子见他态度坚决,知道拦不住,只好跟在他身后,一边哭一边劝。申氏却像没听见似的,走到院子里,拿起那把柴刀,又找了根碗口粗的木头,开始劈——他要做一根结实的木杖,万一遇到反抗的,也好防身。

妻子看着他劈木头的背影,心里又急又怕,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只能在一旁默默流泪,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丈夫会当真,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说那些气话。

申氏很快就劈好了木杖,打磨得光滑结实,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把木杖扛在肩上,又把柴刀别在腰上,对妻子说:“我走了,你在家等着,明天早上我就回来。”

妻子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当家的,你别去,咱们不做了行不行?我宁愿饿着,也不想你出事啊。

申氏心头发酸,却硬起心肠推开妻子的手:“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他不敢再看妻子的眼睛,怕自己一软就真的放弃,转身大步跨出房门,木杖敲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响,像敲在妻子的心上。

妻子追到门口,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歪脖子柳后,才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落在雪地里,融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她不知道丈夫这一去,还能不能平安回来——若是被官差抓了,或是遇到厉害的主家,轻则打断腿,重则丢性命。她越想越怕,索性爬起来,走到灶膛边,把那半袋米舀出多半,淘洗干净,架起锅烧起火。她想,万一丈夫能平安回来,总得让他吃口热饭。

申氏扛着木杖,一路往东边走。他不敢去本村附近——熟人多,万一被认出来,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他记得父亲说“禾黍深处伏之”,便想着去邻村李家庄外的那片高粱地——那片地是富户亢家的,往年种的高粱长得比人还高,如今虽已收割,残株却还立着,密密麻麻的,正好藏身。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渐渐暗了下来,风也比白天更烈,刮在脸上像刀子割。申氏裹紧了衣服,加快脚步,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李家庄外。那片高粱地果然还在,枯黄的秆子在暮色里连成一片,望不到头。他钻进地里,找了个地势稍高、能看清村口小路的地方蹲下来,把木杖放在身边,眼睛盯着小路,屏着呼吸等。

刚蹲了没一会儿,天上忽然滚过一声闷雷——这寒冬腊月的,竟要下雨?申氏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换个能避雨的地方,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还稀稀拉拉,没一会儿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带着刺骨的寒气,瞬间把他的衣服浇透。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他抹了把脸,心里又急又气——这鬼天气,别说等路人,再这么淋下去,他非冻僵不可。他抬头往远处看,见李家庄村口有一片浓密的槐树林,枝叶繁茂,或许能挡点雨。他扛起木杖,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槐树林跑。

刚跑出高粱地,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划破夜空,亮得刺眼。申氏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借着电光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跑过了头——眼前不是槐树林,而是李家庄的村垣!那道土垣有一人多高,上面爬着干枯的藤蔓,借着闪电的光,能看见垣墙上开着一个小小的豁口,像是被人踩出来的小路。

他心里一慌,赶紧想往回退——若是被村里的人看见他在垣墙边徘徊,指不定会当成贼抓起来。可刚退了两步,就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申氏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慌不择路,看见垣墙根下有一片没割干净的黍子,长得比膝盖还高,赶紧钻了进去,蹲在里面,大气不敢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闪电的光,申氏看见两个村民扛着锄头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骂:“这鬼天气,腊月下雨,真是邪门!”“可不是嘛,赶紧回家,别淋出病来!”两人说着,从垣墙边走过,没发现藏在黍子里的申氏,径直进了村。

申氏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和雨水浸透,黏在身上,冻得他直打哆嗦。他刚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忽然听见垣墙那头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着藤蔓翻墙的声音。他赶紧屏住呼吸,往垣墙根凑了凑,扒开黍子的叶子,悄悄往外看。

只见一道黑影从垣墙上翻了下来,动作轻得像猫,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借着偶尔闪过的闪电,申氏看清那人身材高大,穿着短打,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一看就不是正经路人——这分明是个惯偷!

申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木杖。他想喊人,可又怕对方手里有刀,自己打不过;想悄悄溜走,又觉得不甘心——这人肯定是从村里富户家偷了东西出来,若是能从他手里分点,说不定真能像父亲说的“此行可富,无庸再矣”。

他正犹豫着,那黑影却没往村口走,反而沿着垣墙根,斜着往黍子地这边走来。申氏吓得赶紧缩回身子,把自己埋在黍子丛里,连呼吸都放轻了。好在那黑影只是路过,没往黍子里看,径直走了过去,钻进了不远处的高粱地,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申氏这才敢喘口气,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刚才那黑影翻进去的垣墙里头,不就是富户亢家的宅子吗?他以前听村里人说过,亢家是李家庄的首富,家里有良田千亩,金银无数,光护院就有十几个。刚才那贼,肯定是奔着亢家去的!

他心里盘算了起来:那贼既然能从亢家偷出东西,肯定偷的不是小数目。若是等那贼从高粱地里出来,自己再找机会跟他“分一杯羹”,岂不是比在这儿等路人强?可转念一想,那贼身材高大,动作又利落,一看就是练过的,自己手里只有一根木杖,若是他不肯分,动手起来,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怎么办?申氏皱着眉,心里打鼓。又一道闪电亮起,他看见自己手里的木杖——碗口粗的硬木,打磨得光滑,分量十足。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村里的猎户学过的法子:对付比自己壮的人,要趁他不防备,打他腰后那处软筋,一棍子下去,人就站不起来了。

对,就这么办!申氏咬了咬牙,心里有了主意。他悄悄从黍子丛里钻出来,猫着腰,跟在那贼后面,也钻进了高粱地。高粱秆子密密麻麻的,挡住了视线,他只能凭着刚才记住的方向,慢慢往前挪,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前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贼在往回走!申氏赶紧停下脚步,躲在一丛长得最密的高粱秆后面,紧紧握着木杖,眼睛盯着前方,心脏“砰砰”直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还在下,高粱地里静得可怕,只有雨点打在秆子上的“沙沙”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他蹲得腿都麻了,却不敢动一下,生怕发出声音惊动了那贼。

就这么熬到后半夜,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鸡鸣。申氏正困得睁不开眼,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哗啦”的响动——那贼要出来了!

他瞬间清醒过来,握紧木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道黑影从高粱秆子里钻出来,正是刚才那个贼!他背上的布包好像更鼓了,脚步匆匆,朝着垣墙的方向走——看来是偷完东西,要离开这里了。

申氏紧紧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那贼走到垣墙下,伸手抓住藤蔓,准备翻墙出去时,申氏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了上去!

那贼刚把一条腿抬上垣墙,还没等另一条腿上去,就感觉后腰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却带着钻心的疼。他“哎哟”一声,浑身的力气瞬间就没了,从垣墙上“咚”的一声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背上的布包也掉在了一边。

申氏心里一喜,以为得手了,赶紧上前一步,举起木杖,还想再补一棍子,防止他反抗。可刚走到近前,借着晨光一看,他吓得“妈呀”一声,手里的木杖“哐当”掉在地上——地上躺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比磨盘还大的巨龟!

那巨龟的壳黑沉沉的,布满了裂纹,像是生了锈的铁。它的脑袋从壳里伸出来,足有小孩的胳膊粗,嘴巴张着,足有脸盆那么大,里面的牙齿尖尖的,泛着寒光。刚才被申氏一棍子打在腰上,它疼得缩了缩脖子,却没晕过去,反而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申氏,眼睛里闪着绿油油的光。

申氏吓得腿都软了,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在地上。他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更别说长得这么凶的!他刚才打的……竟是这么个东西?那之前翻墙进去的“贼”,难道就是这只巨龟变的?

巨龟缓过劲来,四条粗短的腿撑着身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脑袋一伸一缩的,朝着申氏的方向挪过来,嘴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在发怒。申氏看着它那脸盆大的嘴巴,吓得魂都飞了——这要是被它咬一口,胳膊都得断!

他情急之下,想起掉在地上的木杖,赶紧弯腰捡起来,双手握着,对着巨龟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嘭!”又是一声闷响,巨龟的脑袋被打得缩了回去。可没一会儿,它又伸了出来,还是朝着申氏扑过来。

“打死你这个怪物!”申氏也豁出去了,举起木杖,一下接一下地朝着巨龟的脑袋、壳上砸去。他不知道砸了多少下,手臂都酸了,直到巨龟的脑袋垂下去,再也不动了,眼睛里的绿光也消失了,他才停下手,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敢凑过去,用木杖戳了戳巨龟的脑袋——硬邦邦的,已经没了气息。他这才确定,这只巨龟被他打死了。可他心里还是糊涂:这巨龟怎么会翻墙进亢家?它进去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偷东西?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以前听村里人说过的事——亢家有个女儿,长得极美,却不知怎么,从半年前开始,每晚都被“东西”缠上,先是那女儿变得痴痴呆呆,后来连家里的丫鬟婆子都遭了殃。亢家请了好几个道士、和尚来做法,都不管用,最后亢翁放话出来:谁能把那“东西”赶走,就赏三百两银子。

当时他还觉得是亢家女儿招了邪祟,没往心里去。可现在看着地上的巨龟,他忽然明白了——缠上亢家女儿的,根本不是什么邪祟,就是这只巨龟!它肯定是趁着夜里,变成人的样子,翻墙进亢家,祸害亢家的人!

想到这里,申氏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打死了这只巨龟,不就是帮亢家除了祸害吗?那三百两银子的赏钱,是不是就该归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三百两银子啊!有了这笔钱,他和妻子再也不用挨饿受冻,能盖新房,买良田,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用做这种提心吊胆的事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又看了看地上的巨龟——这么大的龟,自己肯定扛不动。他想了想,扛起木杖,朝着亢家的方向走去。亢家的宅子就在垣墙里头,红漆大门,高高的院墙,一看就气派。

他走到大门前,深吸一口气,伸手拍了拍门上的铜环——“咚咚咚”,敲门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没一会儿,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这么早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老仆探出头来,看见申氏浑身湿透,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杖,脸上满是警惕:“你是谁?找我们家老爷有事?”

“老丈,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有个外乡人,帮你们家除了祸害,来领赏钱的。”申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慌。

老仆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显然不信:“你?除了祸害?我们家的事,多少道士和尚都没办法,你一个外乡人,能有什么本事?”

“老丈,我没骗你。”申氏赶紧说,“缠上你家小姐的不是邪祟,是一只巨龟。我已经把它打死了,就在村外的高粱地边上,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老仆一听“巨龟”,脸色顿时变了——他是亢家的老仆,知道小姐被缠的事,也听人说过,夜里好像看见过奇怪的影子。他不敢怠慢,赶紧说:“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老爷。”说完,转身就往院里跑。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绸缎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家丁,手里都拿着棍棒——正是亢家的主人,亢翁。亢翁走到申氏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急切地问:“你说你打死了缠我女儿的巨龟?在哪儿?”

“就在村外垣墙下的高粱地边上。”申氏指了指方向,“我要是骗您,您随时可以把我送官。”

亢翁见他说得诚恳,不像是撒谎,赶紧对身后的家丁说:“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又回头对老仆说,“你把这位壮士请进院里,倒杯热茶,好生招待。”

老仆应了声,领着申氏往院里走。亢家的院子极大,青砖铺地,两边种着腊梅,开得正艳,香气扑鼻。申氏跟着老仆走进正屋,屋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跟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老仆给她倒了杯热茶,又拿了件干净的厚棉袄让他换上,才退了出去。

申氏喝着热茶,身上渐渐暖和过来,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亢翁看到巨龟后,会不会认账。他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亢翁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激动,一进门就抓住申氏的手:“壮士!真是太感谢你了!那怪物果然是只巨龟,已经被你打死了!你可是我们亢家的大恩人啊!”

申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赶紧站起来:“老丈客气了,我也是碰巧遇到,举手之劳而已。”

“什么举手之劳!”亢翁激动地说,“这怪物缠了我女儿半年,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我请了多少人都没用,没想到被壮士你给除了!说好了,三百两银子的赏钱,一分都不会少你的!”说着,他喊来管家:“快去账房取三百两银子,给这位壮士包好!”

管家应了声,转身去了。亢翁又拉着申氏坐下,问起他打死巨龟的经过。申氏捡着能说的,把自己怎么躲雨、怎么遇到巨龟、又怎么动手打死它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原本是想来打劫的事,只说自己是路过这里,碰巧遇到。

亢翁听得连连点头,对申氏更是敬佩:“壮士不仅勇敢,还心怀正义,真是难得!今天说什么也得留下,我备了薄酒,好好敬你几杯!”

申氏不好推辞,只好答应下来。没一会儿,管家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走了进来,递给申氏:“壮士,这是三百两银子,您点点。”

申氏接过布包,只觉得手里一沉——这分量,比那袋米重多了!他不用点也知道,亢翁这么大的家业,肯定不会骗他。他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心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那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书生了!

亢翁留他吃了早饭,又让家丁把那只巨龟抬到院里,当着下人的面,让人把龟肉割下来,扔去喂狗——说是怕这怪物的肉有邪性,不敢吃。申氏看着家丁们处理巨龟,心里也松了口气——这怪物一死,亢家的麻烦没了,自己的赏钱也拿到了,真是两全其美。

吃过早饭,申氏就想告辞——他心里记挂着妻子,想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亢翁见他执意要走,也不挽留,又让管家给了他一匹马,让他骑着回去,省得走路辛苦。申氏谢过亢翁,骑着马,怀里抱着装着银子的布包,一路往家赶。

马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村口。申氏怕引人注目,把马拴在村口的歪脖子柳树上,又把装银子的布包藏在怀里,用衣服盖好,才往家走。

还没走到家门口,他就看见妻子站在门口,踮着脚往村口的方向望,脸上满是焦急。看见申氏回来,妻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赶紧跑过来,上下打量着他:“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申氏看着妻子冻得发红的脸颊和眼角的红血丝,就知道她这一夜定是没合眼。他心里暖得发颤,却故意板着脸,不答反问:“我走之前让你煮的饭,煮好了吗?”

妻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煮好了煮好了,温在灶上呢!我还以为你……”话说到一半,眼泪又涌了上来,赶紧别过脸去擦。她原以为丈夫要么被抓,要么遭了不测,昨晚在炕上坐了一夜,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心都悬在嗓子眼。

进了屋,灶膛里还留着余温,锅里的米饭香飘出来,混着烟火气,是这破屋里头一回有这么踏实的味道。妻子刚要去掀锅盖,申氏却从怀里把那布包掏了出来,往炕沿上一放——布包沉甸甸的,落在炕席上发出闷响,边缘还露出一角银锭子的寒光。

妻子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布包,脸色瞬间白了:“这……这是什么?”她声音发颤,不用打开也猜得到里面是什么,“你……你真去劫了富户?这银子是抢来的?”

申氏看着她吓白的脸,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把布包往她面前推了推:“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不是抢的,是人家谢我的。”

妻子还是不敢动,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你别骗我了!哪有人平白无故谢这么多银子?你肯定是犯了大错!这是断头的罪过啊,我不能跟着你担惊受怕,不如我先死了干净!”她说着,起身就往墙角撞——那里还留着昨晚申氏系麻绳的痕迹。

“你胡闹什么!”申氏赶紧伸手拉住她,把她拽回炕边,“我真没骗你,你听我把话说完!”他拽着妻子坐下,从自己怎么去李家庄、怎么遇雨躲进黍子地,到撞见“贼”翻墙、误打误撞打死巨龟,再到亢家请他领赏、给了三百两银子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这次没隐瞒,连自己原本想打劫的念头也说了出来。

妻子听得眼睛都直了,从起初的紧张,到听到“巨龟”时的惊吓,再到听到“三百两赏钱”时的不敢置信,最后伸手摸了摸布包,又打开一角,看见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子,才终于相信了。她愣了半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真……真有这么大的乌龟?还能变人祸害人家姑娘?”

“我骗你做什么,亢家上上下下都看见了,那龟壳比磨盘还大呢。”申氏把布包递给她,“这银子是咱们应得的,以后不用再饿肚子了。”

妻子抱着布包,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喜极而泣。她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两个人往后的日子。“太好了……太好了……”她重复着这句话,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灶上的饭,赶紧起身去盛饭。

白花花的米饭盛在碗里,冒着热气。两口子坐在炕沿上,就着一碟咸菜,吃得狼吞虎咽——这是他们半年来,第一顿正经的饱饭。吃到一半,妻子忽然停下筷子,看着申氏:“当家的,这银子咱们得好好存着,开春了买两亩好地,再把这破屋修一修,以后你好好种地,我纺线织布,再也不提那些糊涂话了。”

申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等过几天,我去把欠邻居的粮钱还了,再买些米粮、棉花,好好过个年。”

自打有了这笔银子,家里的日子像是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申氏先去邻村买了几担米、几匹布,又请人把漏风的土坯墙补好,给炕上铺了新的席子,还买了一床厚棉被——这个冬天,终于不用再挨冻了。邻居们见申家忽然好了起来,都来打听,申氏只说是父亲以前的老友帮衬,给了些本钱,倒也没人多问。

开春之后,申氏用剩下的银子,在泾河边上买了三亩水浇地——那片地肥沃,种什么长什么。他以前是读书人,不会种地,就跟着村里的老农学,从翻地、播种到浇水、施肥,一点一点学,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妻子则在家里纺线织布,闲了就去地里帮着除草,两口子日子过得踏实又红火。

没过两年,申氏又添买了几亩地,盖了五间青砖瓦房,家里雇了两个长工,成了泾河两岸小有名气的富裕人家。他没忘了祖上的本分,虽然不读书应试了,却在村里办了个私塾,请了个老秀才教村里的穷孩子读书,学费分文不取——他总说,自己以前穷得活不下去,多亏了一点运气,如今日子好了,得帮衬帮衬旁人。

村里人都说,申氏是个好人,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若不是当初走投无路想寻短见,若不是恰好遇到那只巨龟,也不会有今天的日子。只有申氏自己知道,那天雪夜里父亲的身影,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托梦。但他更明白,父亲说的“行端者,虽饿不死,亦有鬼佑”是真的——若不是他当初不肯真的去害无辜之人,若不是打死巨龟时存的是“为民除害”的心思,也不会有这桩好机缘。

申氏的事在泾河两岸传了好几年,有人羡慕,有人敬佩,也有人说他是“走了邪运”。直到第三年冬天,村里来了个外乡货郎,姓王,走街串巷卖针线时,听人说起申氏的事,忽然叹了口气,说:“说起这‘走投无路做糊涂事,又因祸得福’的,我倒也见过一个,跟申壮士的事有点像,就是结局没这么风光。”

村里人好奇,围着货郎,让他说说。货郎放下担子,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喝了口热汤,慢慢讲了起来——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货郎还在山东地界跑生意,住在一个叫“落马坡”的村子里。村里有个贫民,姓乙,没大名,村里人都叫他“乙子”。乙子原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家里有两亩薄田,娶了个媳妇,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能过得去。可偏偏赶上那年夏天发大水,两亩田全被淹了,颗粒无收。到了冬天,眼看残腊就要过完,年关逼近,乙子家里却连件完整的棉衣都没有,米缸空得能当鼓敲。

乙子夜里睡不着,躺在冰凉的炕上,听着妻子在身边翻来覆去,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他知道妻子也饿,却不敢跟她说自己心里的想法——他实在没辙了,想做点“糊涂事”。

那天后半夜,乙子悄悄起身,没敢点灯,摸黑从门后抄起一根白蜡杆——那是他以前赶车时用的,后来车卖了,杆儿留着劈柴,如今倒成了“家伙”。他没跟妻子说一声,揣着杆儿,缩着脖子,顶着刺骨的寒风,往村外的乱葬岗走。

那乱葬岗在落马坡后山,埋的都是些没儿没女的孤魂,平时没人去,夜里更是阴森森的。乙子选在这里,是觉得这里偏僻,来往的人少,万一真遇到个孤身赶路的,抢了东西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他找了个背风的土墓,蹲在墓碑后面,把白蜡杆放在身边,眼睛盯着通往乱葬岗的小路,心里又怕又急。

风刮过松树林,“呜呜”响,像鬼哭;偶尔有夜鸟叫一声,更是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他蹲在那里,手脚冻得发麻,肚子里“咕噜咕噜”叫,饿得头晕眼花。他心里直打退堂鼓——这大半夜的,谁会往乱葬岗来?就算来了,万一也是个穷人,身上没东西,自己这不白挨冻了?

可一想到家里的妻子,想到灶台上空着的锅,他又咬了咬牙——再等半个时辰,要是还没人来,就回去。

就在他快冻僵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有个黑影,佝偻着身子,慢慢往这边走。乙子心里一紧,赶紧握紧白蜡杆,屏住呼吸,盯着那个黑影。黑影越走越近,借着月光,乙子看清了——是个老头,背着个布袋子,走得踉踉跄跄,像是累坏了。

乙子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等老头走到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时候,猛地从墓碑后面跳出来,举起白蜡杆,大喝一声:“站住!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老头吓得“哎哟”一声,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抬头看见乙子举着杆儿,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说:“这位好汉……我……我就是个穷老头,身上没值钱东西啊。”

“没值钱东西?那你背上的袋子是什么?”乙子往前凑了一步,眼睛盯着老头背上的布袋子——袋子鼓鼓的,看着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老头赶紧把袋子摘下来,递到乙子面前,带着哭腔说:“好汉,这里面是五升米,是我去女婿家求来的。我家里老婆子三天没吃饭了,就等着这米回去救命呢!你要是实在需要,米你拿去吧,别伤我就行。”

乙子接过袋子,摸了摸——硬邦邦的,确实是米。他掂量了一下,五升米,够他和妻子吃好几天了。他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这老头看着比自己还可怜,要是把米抢了,他家里的老婆子说不定真会饿死。

他正犹豫着,老头又说:“好汉,我身上就这件絮袄还算完整,你要是不嫌弃,也……也拿去吧,就是破了点,不暖和。”说着,就想往下脱棉袄。

乙子赶紧拦住他:“别脱了,天这么冷,脱了棉袄你会冻死的。”他把米袋往老头手里塞了塞,又缩了回去——他实在太饿了。最后他咬了咬牙,把米袋留下,把白蜡杆往地上一扔,对老头说:“你走吧,以后夜里别往这边来。”

老头愣了一下,没想到乙子会放他走,赶紧道谢,背着空袋子,踉踉跄跄地走了。乙子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捡起白蜡杆,扛着米袋往家走。米袋不沉,可他扛着,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回到家,妻子还没睡,见他扛着米袋回来,又惊又喜:“当家的,这米是哪儿来的?”

乙子不敢说自己去抢了老头的米,就编了个瞎话:“之前跟村里的张三赌钱,他欠我点钱,今天还了,我换了点米回来。”

妻子也没多想,赶紧去灶上煮米。看着锅里冒着热气的米汤,乙子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说了谎,也知道抢米不对,可一想到有饭吃,又觉得这“法子”虽然不光彩,却管用。

第二天夜里,乙子又动心了。他想,昨晚只抢了五升米,不够吃多久,不如再去乱葬岗等一次,要是能遇到个有钱的,抢点银子,就能过个好年了。他还是没跟妻子说,揣着白蜡杆,又去了乱葬岗,蹲在昨天那个墓碑后面。

这次他没等多久,刚蹲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一个黑影往这边走。乙子心里一紧,赶紧躲好,却看见那黑影也拿着一根杆儿,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土墓后面,蹲了下来,眼睛盯着小路——看那样子,跟自己是“同道中人”。

乙子心里有点慌,想悄悄溜走,又怕被对方发现。犹豫了半天,他还是从墓碑后面走了出来,慢慢凑过去。

那人听见动静,猛地回头,举起杆儿:“谁?!”

“别动手,我也是……也是来躲寒的。”乙子赶紧说,不敢提“抢”字。

那人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白蜡杆,忽然笑了:“兄弟,别装了,看你这杆儿,跟我是一路人吧?”

乙子脸一红,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人拍了拍身边的土,让他坐下:“我叫刘三,也是这附近的,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才来走这步险棋。你呢?”

“我叫乙子,落马坡的。”乙子坐下,跟刘三说了自己的难处。两人都是穷得活不下去的人,一聊起来,倒有了共同话题,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饥寒交迫的苦。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可连个路过的人影都没有。乙子冻得实在受不了,站起来说:“刘哥,我看今天没戏,咱们回去吧。”

刘三却拉住他:“别急啊,乙子兄弟,你这是头一回做这事吧?太嫩了。”他压低声音,“前村张老栓家明天嫁女儿,今晚肯定忙着准备嫁妆、酒席,半夜里人都累得睡着了,正是下手的好时候。你跟我去,得手了咱们平分,比在这儿冻着强。”

乙子心里一动——嫁女儿的人家,肯定有嫁妆,少说也有几两银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行,刘哥,我跟你去。”

两人趁着夜色,往张老栓家走。张老栓家在邻村,离落马坡有二里地,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村口。张老栓家的院子亮着灯,隔着墙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劈柴的声音——果然还在忙。

刘三拉着乙子,躲在隔壁院子的墙根下,等着里面的人睡熟。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里面的灯渐渐灭了,说话声也没了,只剩下偶尔传来的打呼声。刘三示意乙子跟上,两人猫着腰,绕到张老栓家的后墙——后墙不高,刚好能翻过去。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汉子扛着扁担、拿着水桶走出来,像是要去挑水。刘三和乙子赶紧缩到墙根下,屏住呼吸。等那汉子走远了,刘三赶紧爬上墙,翻了进去,又伸手把乙子拉了进去。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北屋还亮着一点微弱的光。刘三拉着乙子,贴着墙根,往东边的屋子走——他之前来过张老栓家,知道东边的屋子是放嫁妆的地方。

两人刚走到东屋门口,就听见北屋里传来张老栓媳妇的声音:“大姐,你去东屋看看,你那嫁妆都在箱子里,别忘锁门了。”

紧接着,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困意:“娘,知道了,我这就去。”

刘三和乙子吓得赶紧躲到门后,大气不敢出。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姑娘端着灯,从北屋走出来,往东屋走。两人赶紧往门后缩了缩,看着姑娘推开门,走进东屋,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又拿着钥匙,把一个大木箱锁好,才端着灯回去了。

等姑娘走远了,刘三才松了口气,对乙子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推开东屋的门。屋里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那个大木箱——正是姑娘锁的那个。刘三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子,蹲在木箱边,没一会儿就把锁撬开了。

“进去,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刘三对乙子说——木箱很大,够一个人钻进去。

乙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了木箱里。箱子里铺着红布,放着不少衣服、首饰盒子——都是姑娘的嫁妆。乙子赶紧把那些首饰盒子、布料往外面递,刘三接过来,塞进自己带来的布包里。

递了大概半袋东西,乙子探出头:“刘哥,差不多了,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了。”

刘三问:“真的尽了?没漏下什么?”

“真尽了,我都摸遍了。”乙子说。

刘三笑了笑:“你再仔细摸摸,别漏了好东西。”说着,趁乙子不注意,猛地把木箱盖关上,“咔嗒”一声,用刚才的锁重新锁上了!

乙子在里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刘三坑了!他赶紧拍打着木箱盖,喊:“刘哥!刘哥!你开门!放我出去!”

外面没有声音——刘三早就扛着布包,翻出墙逃走了。

乙子急得浑身冒汗,使劲拍打着木箱盖,可木箱太结实,他怎么也打不开。就在这时,北屋里传来张老栓媳妇的声音,刚才是不是有响动?张老栓媳妇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意,却也透着警觉。紧接着,就听见床板“吱呀”一声响,应该是她坐了起来。

乙子吓得瞬间噤声,手紧紧攥着箱里的红布,心都快跳出来了——这要是被抓住,别说抢东西,就算是私闯民宅,也得被打得半残,搞不好还要送官吃牢饭。他缩在箱子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听见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张老栓的声音:“能有啥响动?许是老鼠吧,快睡,明早还得早起呢。”

脚步声又折了回去,床板再次响动,屋里渐渐没了声息。乙子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下,差点把他魂吓飞。可紧接着,新的难题来了:箱子被锁得死死的,他在里面连转身都困难,怎么出去?

天一点点亮了,外面开始有了动静——鸡叫了,有人开门,还有丫鬟扫地的声音。乙子在箱子里憋得难受,又饿又怕,心里把刘三骂了千百遍——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把自己当替罪羊!他试着用手抠箱子的缝隙,想把盖子撬开,可木箱做得严实,手指都抠疼了,也没半点松动。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见东屋门被推开,张老栓的女儿,那个穿红棉袄的姑娘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胭脂盒——想来是要取点嫁妆里的东西。乙子赶紧缩成一团,屏住呼吸。

姑娘走到木箱边,刚要弯腰开锁,忽然皱了皱眉,对着箱子自言自语:“怎么有老鼠叫?”说着,就把钥匙插进锁孔,准备打开看看——她最宝贝自己的嫁妆,生怕被老鼠咬坏了。

乙子心里一喜,又一慌——喜的是终于有人来开锁了,慌的是一打开箱子,自己肯定会被发现。他急中生智,趁着姑娘拧钥匙的功夫,故意用指甲在木箱内壁上“咯吱咯吱”划了几下,学老鼠啃东西的声音。

“真有老鼠!”姑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舍不得自己的衣服,咬了咬牙,猛地把箱子盖掀开——她想着赶紧把老鼠赶跑,免得咬坏了布料。

箱子盖一打开,乙子就看见姑娘惊恐的脸。他也顾不上别的了,猛地从箱子里跳出来,一把推开姑娘——姑娘没防备,“哎哟”一声摔在地上,胭脂盒也掉在了一边。乙子拔腿就往门口跑,连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都往这边跑——张老栓拿着锄头,他媳妇拿着扫把,还有几个帮忙的亲戚,堵在院子里。乙子眼疾手快,看见院墙上有个豁口,是昨晚刘三翻进来的地方,他拼了命地冲过去,踩着墙根的柴草,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翻身就摔在了墙外。

背后传来张老栓的怒骂声:“抓贼啊!别让他跑了!”还有脚步声和喊叫声,可乙子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村外跑——他光着脚,鞋早就在箱子里蹭掉了,地上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直跑出去三四里地,看不见追兵了,他才敢停下来,扶着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被箱子里的红布勾破了好几处,身上沾着灰,脚底磨出了血泡,疼得钻心。再摸摸身上,别说银子首饰,连之前抢的那五升米换的铜钱,都在跑的时候掉光了。

他站在路边,又气又悔,眼泪差点掉下来——忙活了两夜,不仅啥也没捞着,还差点被抓,连家里的米都没了。他不敢回落马坡,怕张老栓的人找过来,也怕妻子知道这事,更怕村里人戳他的脊梁骨。

思来想去,他只能往东边走——听说东边的县城大,好找活干,也没人认识他。他一路走,一路乞讨,饿了就捡路边的烂菜叶子,渴了就喝河里的凉水,走了足足三天,才到了一个叫“清河镇”的地方。

清河镇人多,有不少客栈、商铺。乙子找了个最便宜的逆旅,跟掌柜的商量:“掌柜的,我没钱住店,能不能在你这儿帮工?劈柴、挑水、扫院子,我啥都能干,只求一口饭吃,有个地方落脚就行。”

掌柜的看他虽然狼狈,却不像个坏人,就点了点头:“行,你就留下吧,住在后院的柴房,管你两顿饭,每月给你两百文工钱。”

乙子赶紧道谢,从此就在逆旅里当了个杂役。他干活勤快,劈柴挑水从不偷懒,掌柜的和伙计们都挺喜欢他。他不敢提自己以前的事,也不敢用“乙子”这个名字,掌柜的问他叫啥,他就说自己叫“李四”——随便编了个名字。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就过了一年多。落马坡那边的事,渐渐没人提了——张老栓家虽然丢了嫁妆,可也没抓到贼,时间一长,就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闲话,慢慢被淡忘了。乙子听来店里吃饭的客人偶尔提起落马坡,知道风声过了,才敢偷偷给家里捎了封信,让妻子来清河镇找他。

妻子来的时候,乙子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妻子熟悉的身影,他眼圈一红,却又赶紧低下头——他怕妻子看见自己手上的老茧,怕她问起这一年多的遭遇。可妻子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来,帮他把劈好的柴摞好,轻声说:“回来就好,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别再想那些糊涂事了。”

乙子点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从那以后,他就在清河镇扎了根,不再想什么“走捷径”,每天踏踏实实劈柴、挑水、帮掌柜的打理客栈,攒了钱,就在镇上租了个小院子,跟妻子过起了安稳日子。那根曾经用来“劫道”的白蜡杆,早就被他劈成了柴,烧火做饭了——他再也不想看见那东西,也再也不想提起那段荒唐又惊险的日子。

货郎讲完乙子的事,村口的老槐树下静了好一会儿。有人叹口气:“这乙子也是个苦命人,好在最后醒悟了,没一条道走到黑。”也有人说:“还是申壮士运气好,遇到的是害人的巨龟,既除了害,又得了赏钱;乙子遇到的是黑心的刘三,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坐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申氏,忽然开口了:“不是运气,是人心。”他手里端着一碗热茶,看着村口结冰的小河,缓缓说道,“我当初走投无路,想过寻死,也想过‘盗’,可我爹托梦说‘盗可以为,须择禾黍深处伏之’,不是让我去害无辜之人;后来遇到巨龟,我动手打它,是怕它再去祸害亢家的女儿,不是为了那三百两银子——若我当时只想抢它身上的东西,未必能打得过它。”

他顿了顿,又说:“乙子呢?他第一次劫那老头,心里还存着不忍,没抢老头的棉袄;第二次跟着刘三去张家,也是被穷逼的,可他没想着害谁。最后他能回头,踏踏实实过日子,也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底线,没被贪念迷了心窍。可那刘三不一样,他为了自己得手,能把同伙锁在箱子里当替罪羊,心里没半点情义,也没半点敬畏,这样的人,就算这次得了手,以后也迟早要栽大跟头。”

货郎点点头:“申壮士说得在理。我后来再没见过刘三,不过听人说,他抢了张家的嫁妆,没几天就在赌场里被人劫了,不仅银子没了,还被打断了腿,最后流落到街上要饭,不知死活——这就是人心不正的下场。”

村里人听着,都若有所思。这时,一直坐在墙角晒太阳的老秀才忽然开口了,他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异史氏说‘人不患贫,患无行耳’,这话真是一点不假。贫不可怕,怕的是为了脱贫,丢了良心,忘了廉耻。申壮士穷到要上吊,却不肯做辱没门户的事;乙子穷到去劫道,却还能可怜老弱,最后回头是岸——这都是‘有行’,所以能有好结局。那些为了一点利益,就坑蒙拐骗、害人性命的,就算一时得意,也长久不了。”

老秀才的话,让村里人都连连点头。从那以后,申氏和乙子的事,就成了泾河两岸的“活教材”——谁家日子过得难了,想走歪路了,家里老人就会说:“你看看申氏,穷到那份上,也没丢了良心,最后得了好报;再看看乙子,走了歪路,差点把自己毁了,好在回头早。咱再难,也不能做亏心事。”

申氏依旧种着他的地,办着他的私塾,每年秋收之后,都会拿出一些粮食,分给村里的穷人家。有人问他为啥这么做,他总是笑着说:“我以前也穷过,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如今日子好了,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积点德,心里踏实。”

乙子后来也从清河镇回了泾河岸边,在申氏的帮衬下,买了半亩薄田,又学着做些小买卖——挑着担子卖些针头线脑,跟当年的货郎一样。他每次路过申氏的私塾,都会停下来,看着里面读书的孩子,眼神里满是羡慕。有一次,申氏看见他,笑着说:“要是想让孩子读书,就送过来,不收学费。”

乙子红了脸,摇摇头:“我这辈子没读过书,走了不少弯路,以后一定让孩子好好读书,做个像你这样行得正、坐得端的人。”

日子一年年过去,泾河的水涨了又落,岸边的庄稼种了又收。申氏的私塾里,走出了不少有出息的孩子;乙子的小买卖也越做越好,后来开了个小铺子,日子过得安稳红火。两人偶尔会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起喝杯热茶,聊聊当年的事——那些曾经的窘迫、惊险,如今都成了提醒自己“守好良心”的警钟。

没人再提申氏当年想上吊的事,也没人再笑乙子当年做过的糊涂事。村里人都知道,这两个人,虽然走了不同的路,却都守住了最珍贵的东西——就算穷到极点,也没丢了做人的本分。而这,比再多的银子、再大的家业,都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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