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兰城，铸币厂街。
浮空车汇入空中航道，驶入了新兰城的核心区域。
尽管名称带着古老的孔方兄气息，这里却是殖民地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
从空中俯瞰，摩天楼宇如同水晶丛林。
玻璃和金属，全息广告与导航的灯光。
一切相互反射，变成了一股极致的喧闹，在车窗外飞速掠过。
远处，一片引人瞩目的住宅建筑群拔地而起，它们通过空中连廊以及错落有致的穹顶花园平台相互连接，整体轮廓好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人造山脉。
这里是“新乞力马扎罗社区”，以其顶级的居住环境而闻名于世。
“夫人，我们到了。”小美的声音将小憩中的林小雨唤醒。
她揉了揉眼睛，浮空车已经驶入社区，停靠在一栋高层建筑的特定楼层，准确来说，是一套空中别墅的停泊平台。
林小雨推门而出，回到了这个位于云端的家。
踏入客厅，环顾四周，十分敞亮。
熟悉的香薰扑面而来，铁包金迈着细碎的金属脚步从阳台走过来，林小雨摸了摸它的铁脑壳，机器狗兴奋地甩了甩钢鞭也似的尾巴。
她随手将外套挂在玄关入口，刚想伸个懒腰，里屋的门却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梦游般晃了出来。是妹妹林小梦。
她身上套着一件实在太过宽大的咖色长毛衣，袖子长得几乎拖到地上，下摆遮住了大腿，只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小腿和没穿袜子的脚丫。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根本就是炸成一团鸡窝，脸上还带着胡乱睡觉压出的红痕。
眼神迷离，活像一只刚从温暖窝里出来，睡意朦胧的加菲猫。
林小梦对姐姐的归来毫无所觉，迷迷糊糊地径直飘向客厅的卫生间。
林小雨眯了眯眼睛，这一大只怕是疯掉了，自己房间有卫生间不用，要来客厅？
片刻后，林小雨就知道为什么了。
卫生间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
接着，林小梦叼着一支牙刷，满嘴白色泡沫地走了出来，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一边晃到开放式厨房，摸出一包威化饼干，撕开包装。
“咔嚓。”
一口咬下，饼干屑混合着牙膏沫，沾了她一手一嘴。
林小雨站在原地，抱着双臂，冷眼看着这一幕。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弄成这副鬼样子……简直是恐怖分子。’
她强忍着翻腾岩浆，决定静静地看着，这个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林小梦叼着牙刷，拿着半块饼干，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然后，便停在了沙发边。
头朝下，脸朝下，整个人像一滩烂泥，噗通一声扑倒。
“唔……”
她哼唧哼唧，扭了扭身子，把脸往旁边一个软抱枕里深深一埋，用力蹭了蹭。
饼干和牙膏混合着口水，在沙发和抱枕上留下一整条黏糊糊的痕迹。
不过几秒钟，细微而均匀的鼾声竟然又响了起来。
林小雨嘴角抽搐，怒火值正在稳步攀升。
然而，就在林小雨准备迈步上前，实施正义时，沙发上那一滩人忽然猛地一僵。
仿佛过电一般，林小梦倏地瞪大了眼睛，睡意瞬间被某种不祥的预感驱散。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点头，视线瞄向了身侧的玻璃茶几。
光洁如镜的玻璃表面，倒映出一个身影，抱着双臂，面似寒霜，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完蛋了。’林小梦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只手，用力揪住了她的耳朵。
“嗷嗷嗷……”杀猪般的惨叫立刻响彻客厅。
林小雨手下毫不留情，跟拧旋钮一样，左转转，右转转。
“林、小、梦！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疼疼疼！姐！轻点！耳朵要掉了！”
林小梦疼得龇牙咧嘴，所有的睡意都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她挣扎着，嘴里叼着的牙刷被喷了出来，没咽下去的饼干混合着口水，喷溅而出，糊了正俯身揪她耳朵的林小雨一脸。
整个世界，更安静了。
林小梦看着姐姐脸上那一片白色的，薄荷味牙膏香草冰淇淋威化饼干浆糊，彻底陷入了呆滞，心头更沉，如坠冰窟。
林小雨的动作顿了一秒，火山，爆发了。
她松开揪耳朵的手，转而一把逮住林小梦的手腕，又腾出一只手，扯着她的后衣领，毫不客气地将她整个人从沙发上提溜起来，像拖一个麻袋一样，径直塞进了旁边的浴室。
“啊……姐，我错了！你薅到我头发……”
“闭嘴！”
“水，水！太冷啦！我自己洗！”
“冷就对了！”
“我的毛衣，毛衣湿了！”
“活该！”
“头发！头发扯断了！”
浴室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挣扎声，还有稀里哗啦的水声。
大约二十分钟后，龙卷风刮过了停车场。
浴室门打开，林小雨一脸黑线地走了出来，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和脸。
身后，跟着一大只白白嫩嫩的家伙。
林小梦被彻底从头到脚洗干净，换上了干净浴衣。
她头发湿漉漉的，蔫头耷脑，大气都不敢出。
客厅里，之前的狼藉早已被小美收拾得一干二净，沙发套也换了新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林小雨走到沙发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单人位。
林小梦乖乖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我知道错的乖巧模样。
“说吧。”林小雨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个索命女鬼，但每次呼吸，都像是寒风吹过唐古拉冰川：“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林小梦急忙解释：“姐，我呃，最近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真的！”
看着林小雨的眼神愈发狐疑，林小梦更着急了。
“就是，嗯，我觉得自己学得太慢了，脑子不够用，好多想法在脑子里转，就是实现不了。所以，所以就用了一点点小手段，帮助一下……”
林小雨眯起眼睛。
‘一点点？’
她信才有鬼。这丫头口中的一点点，往往意味着亿点点的危险和出格。
“从实招来。”林小雨掷地有声，玻璃茶几都快碎了。
“到底是什么手段？”
林小梦缩了缩脖子，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哭丧着脸，全盘托出，声音越说越小：“我把零花钱……还有之前你奖励我的那笔学习奖金……凑了凑，买了三个小东西……”
她掰着手指头数：“一个是拉瑟坦人的‘突触结刺激器’，一个是奥霖人的‘磁脑神经共振器’，还有一个是，呃是盖伊娅人的‘代脑组织液’……”
林小雨听着这些陌生的名词，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小梦继续解释着：“那个突触结刺激器，能大幅提升神经元之间的连接活性，以及增加信息传递的速度，相当于是超频了大脑的神经可塑性。”
“磁脑神经共振器，则是用特定的磁场频率，提升整个脑部神经网络的韧性和稳定性，有点像是用磁场的方式，补偿超频可能带来的副作用，防止神经过热和代谢紊乱。”
“至于代脑组织液，是盖伊娅人研发的医疗用品，专门用于修复大脑损伤，以及治疗因脑部代谢障碍引起的蛋白质异常堆积……”
林小雨听得心惊肉跳：“这些东西？你怎么用？”
林小梦低下头，两只手揪着浴衣一角：“我把小雪也拉来帮忙。她研究了一下，就把刺激器和共振器无缝整合到了我们平时用的虚拟现实头盔里面……然后……”
她偷偷瞄了姐姐一眼，讪笑起来。
“然后我负责调配代脑组织液的剂量，给我们两个，两个……“
“两个怎样？”
“进行，呃，颅内注射……”
“颅内注射？”林小雨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这一大只给掀飞了。
她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乖巧模样的妹妹，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任何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内心。直接用外星设备乱搞大脑？还颅内注射？这简直是疯了。
看到姐姐脸色铁青，又一次处于喷发的边缘，林小梦赶紧补充。
“姐！你别急，你听我说。这真的不能全怪我。是哈尔西拿来的那些知识，尤其是齐里克人和奥比斯人的进阶科学教材，太庞大了。浩如烟海你知道吗？”
她挥舞手臂，五官都蜷缩在一起。
“齐里克人进入太空都一万多年了。奥比斯人历史更久，他们的知识体系积累得太深厚了。要是按照正常的学习速度，等我把那些教材学完……”
“我都要老掉牙，去做细胞再生手术了，时间不够用啊姐！”
林小雨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再深呼吸。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妹妹说的是事实，哈尔西提供的外星文明知识库，其深度和广度超乎想象。但这不是她如此乱来的理由。
“小美。”林小雨扭过头：“立刻全面扫描小梦的身体状况，重点是大脑和神经系统。”
“是，夫人。”小美的电子眼亮了起来，将林小梦笼罩其中。
林小梦缩着头，噤若寒蝉，她只期望不要出现什么太过糟糕的结果。
不然，人生就会充满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