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狂风卷着沙尘掠过蜀国边境的荒原,杨焱、杨淼率领的一万梁军骑兵终于抵达此处。
远远望去,地平线上黑压压一片,连绵的营帐如蛰伏的巨兽,将边境要道堵得严严实实。
“不对劲。”杨淼勒住马缰,眉头紧锁。这些营帐的桩脚深陷土中,边缘已积了层薄薄的尘土,显然绝非几日之内仓促搭建。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营外巡逻的士卒身披亮甲,甲胄上雕刻的云纹与兽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蜀王孟知祥麾下最精锐的铁甲军独有的标识。
杨焱的目光扫过营寨布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中军的奸细、两浙联军的异动,再加上这儿早早就布好的铁甲军……”
他话没说完,杨淼已接过话头,声音压得极低:“这恐怕不是巧合,有人在背后把我们一步步往这儿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此地地势开阔,确实利于骑兵奔袭,可对面那数万铁甲军绝非摆设。
那些士兵个个盔明甲亮,阵列严整,光是远远望去,就能感受到那股久经战阵的肃杀之气。
“想短时间冲过去,难如登天。”杨焱沉声道,“这是蜀地,拖得久了,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话音刚落,对面营寨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
原本分散的铁甲军如潮水般汇聚,甲叶碰撞声、马蹄声、口令声混杂在一起,瞬间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壁。
杨淼数了数远处飘扬的军旗,足足三十余面——按蜀国军制,千人一旗,也就是说,此处驻军竟不下三万。
就在这时,铁甲军阵中分开一条通路。一个身披黑色重甲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出,重甲上的兽首泛着寒光。
那人身材魁梧如铁塔,浓眉倒竖,一双凶眼瞪着,手中铁枪往地上一顿,竟让地面都微微震颤。
“王彦章?!”杨淼、杨焱惊讶失声。这叛逃大梁的将领,竟然是降了蜀!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王彦章身旁还跟着个中年男人。
那人神态自若,面容圆润,身形挺拔,样貌虽然平常,却自带一股沉稳气度。
可杨焱、杨淼半点不敢轻视——那是孟知祥最信任的大将,赵廷隐!
两员蜀地猛将并肩而立,身后是三万严阵以待的铁甲军。
杨焱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看来,咱们是掉进人家精心布好的局里了。”
杨淼望着对面如铁桶般的军阵,心头那股退意涌了上来。“大哥,”他声音发紧,“对面以逸待劳,摆明了是早有准备。咱们这一万人马硬闯,拖下去,怕是要折在这儿……”
杨焱猛地勒紧马缰,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转头看向杨淼,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握着双镰刀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可退了,咱们还有路走吗?”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你我兄弟,先是跟着梁王朱温,后来归顺朱友贞,如今又在太师麾下效力。”
“要是这次再临阵退缩……”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般反复无常的小人,莫说大梁容不下,这天下,又有谁会再信我们?”
风卷着沙砾打在甲片上,噼啪作响。杨焱侧身望着身后整齐列阵、装备精良的骑兵。
“太师待你我二人不薄。”
说到这里,杨焱握紧手中双镰刀,沉声道:“我杨焱是怕死,可也做不下这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几日前,中军大营骚乱前夜
江陵城,夜里
高季兴与文泽约定碰面的那处偏僻宅院内,离约定时间约莫还有一刻钟,可文泽心中总有些不安。
周遭静得反常。按说这地段虽偏,不到宵禁时分,总会有晚归的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或是巡夜的兵卒踏过青石板路的声响。
可今夜,只有风卷落叶发出的沙沙声。
“不对劲。”文泽低声自语,侧头对身侧一名护卫使了个眼色,“去看看外面的街道。”
那护卫身形利落,如狸猫般窜出侧门,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折返,脸色凝重地摇头:“大人,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连街角的灯笼都灭了。”
文泽心头猛地一沉。寻常僻静绝不是这般死寂,这分明是被人刻意清空了!他眼中寒光一闪,再无半分平日的温润:“换衣裳!”
话音未落,身旁十余名护卫已动了起来。
这些人皆是他多年培养的死士,当年他远谪安南,自身难保时,仍咬牙将这些人的家眷妥帖安置在隐秘之处,衣食无忧。
于文泽而言,钱财不过是铺路的石子,他从不贪恋,只求有朝一日位居高位——届时权柄在握,何愁无钱?
如今,便是这些人用命的时候。
一名与他身形、高矮都相近的护卫上前,接过文泽脱下的月白长衫,利落地换上。
文泽则迅速套上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连头发都用布巾束起,乍一看与寻常仆役无异。
“记住,出去后往东边跑,引开他们的注意。”文泽拍了拍那护卫的肩,声音压得极低。
护卫重重点头,握紧了腰间的短刀,推门而出。
几乎就在他踏出宅门的瞬间,“咻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数十支箭矢如骤雨般从暗处射来,穿破月白长衫的布料,深深钉入那护卫体内。
惨叫声刚起便戛然而止,随即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的脆响——埋伏的人动手了!
而此时,文泽已俯身钻向后院墙角那处不起眼的狗洞。
洞口被杂草遮掩,是他先前踩点时特意记下的退路。
钻过狭窄的洞口时,衣袍被刮破也顾不上,他甚至能听见身后宅院大门被撞开的巨响,以及死士们拔刀迎敌的怒喝。
“拦住他们!”“别让里面的人跑了!”
厮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文泽却头也不回,借着夜色和小巷的掩护,拼命往平民街的方向奔逃。
身后的十余名死士,除了两人贴身护着他冲出重围,其余人都留在院中死战,为他争取时间。
次日清晨,江陵城的平民街一处更显破败的宅院里,文泽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听着街面上传来的流言,脸色铁青。
“听说了吗?昨晚文判官疯了,竟暗杀了高使君和好几位将军!”
“可不是嘛!现在是梁震大人主持荆南大局,正全城搜捕那文泽呢,说要碎尸万段才解恨!”
文泽眼神一寒,这招借刀杀人、混淆视听,当真是狠辣。
只是,这梁震不过是前朝的余孽,多年白身,身边怎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可供驱使之人。
又为何偏偏挑在高季兴有意降梁的时候?
谁站在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