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寝殿那扇紧闭了许久的门,终于被从里面缓缓拉开。
穗安出现在门口,面色苍白,眼睫低垂,唇色也有些淡,俨然一副气血亏虚的模样。
她声音不高,带着些微沙哑,对外面值守的侍从吩咐道:“送些饭食进来。”
很快,一桌精心烹制的、饱含灵气的珍馐美馔被送入殿内。
穗安坐在桌旁,拿起玉箸,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优雅却慢吞吞的,仿佛胃口不佳。
得到消息的颢天很快便赶了过来,他挥退侍从,自顾自地在穗安对面坐下,取出一壶仙酿自斟自饮,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满意。
待穗安终于放下玉箸,他才缓缓开口:“这才像话嘛。你我即将成为夫妻,何苦与我呕气?
伤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我。”
穗安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眸光水润,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与不确定,轻声问道:“你……真的会保护我吗?”
颢天见她这般情态,心中一动,立刻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目光灼灼,语气无比郑重:
“当然!苍荣,你就是我的生命,我岂会不护你周全?”
穗安强忍着立刻甩开他的冲动,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继续按照预想的剧本往下演,带着点试探和娇怯:“那……你真的会娶我吗?不是骗我的?”
“自然是真的!”颢天见她态度软化,心中大喜,连忙保证,“喜帖早已发往各方神域,你我大婚之事,诸神共鉴!”
穗安微微低下头,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些许别扭:“那……我的聘礼呢?”
“聘礼?”颢天一愣,随即失笑,觉得她这小女儿心思甚是可爱,大手一挥,
“待你我成婚,这整个颢天神殿,乃至整个东方神域,不都是你的?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聘礼?”
穗安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抬起头,带着点不依不饶的骄矜:
“我不管!我听别人说,新娘子都是要有聘礼的,别人都有,我也要!难道我比不上别人吗?”
见她如此,颢天非但不恼,反而更加心喜,只当这是她终于接纳自己、开始撒娇的表现,一点小要求,权当是夫妻间的情趣了。
他欣然应允,语气宠溺:“好,好,你要什么?只要这天地间有的,我都为你取来。”
穗安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带着向往:“我要……九幽之地的彼岸花。”
她顿了顿,用带着梦幻般的语气道:“我听闻,那花开在生死交界,赤红如血,灼灼其华,花瓣如丝,缠绕不休。
传说中,它象征着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能连接阴阳,见证永恒。
若我的寝殿之外,能开满这样的花,那该多美啊……” 她眼波流转,带着无限的期盼望向颢天。
颢天闻言,眉头却微微皱起:“彼岸花?此乃至阴至纯之物,只在九幽黄泉之畔生长,需以幽冥死气滋养。
我这颢天境生机盎然,清气充沛,它们如何能存活?”
穗安带着点不满和挑衅:“堂堂东方尊者,执掌一方天地法则,连让一些花儿适应的环境都造不出吗?这么点小事……你不会是不想送给我吧?”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嗔怪,一丝试探,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风情。
颢天被她这难得流露的、生动鲜活的神态吸引住了心神,尤其是那流转的眼波,仿佛带着钩子。
他心头一热,追问道:“你说话可算数?若我让这神殿开满彼岸花,你便心甘情愿与我结下神魂契约?”
穗安郑重地点了点头:“自然算数。什么时候我的院子开满了彼岸花,什么时候我便同意结契。”
颢天心中飞速盘算。强行成婚,虽能暂时瞒过天道,借其气运执掌此境,但终究隐患颇多,若她能心甘情愿,自是最好不过。用些手段移植些彼岸花虽然麻烦,但并非不可能。
看着她此刻比那生机勃勃的神花还要引人注目的模样,颢天忍不住便想俯身去亲吻那近在咫尺的唇瓣。
穗安偏过头,躲开了他的亲吻。
在他微微怔愣之际,她却主动伸出双臂,轻轻抱了他一下,一触即分。
就在这短暂拥抱的瞬间,她的指尖极其隐秘地在他腰间玉带的内侧轻轻一拂,一点荧光没入其中。
随即,她退开一步,脸上漾开笑容,伸手将他往门外推:“快去快回,我等你让我……惊喜。”
颢天被她这主动的拥抱和笑容弄得心神荡漾,只觉得胜利在望,那一点被拒绝亲吻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他朗声一笑,志得意满:“好!你且安心等着,我定让你如愿!”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前往九幽。
殿门缓缓合上,穗安脸上那期待的笑容瞬间冷却,化为一片冰封的沉静。
她抚过刚才“拥抱”过他的指尖,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颢天的身影穿过层层阴司界限,落在了那终年笼罩在灰蒙死气之中的忘川河畔。
脚下是松软潮湿、泛着幽光的冥土,眼前是蜿蜒流淌、水色沉黯的忘川河水,河中隐约可见不得超生的怨魂挣扎沉浮。
而河岸两旁,盛开着无边无际、赤红如血的彼岸花。
它们无叶唯花,花瓣细长卷曲,如同燃烧的火焰,又似凝固的鲜血,在这死寂之地绽放出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异香。
颢天微微蹙眉,对此地浓郁的幽冥死气感到些许不适,但想到穗安那期盼的眼神,他还是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连根挖掘那些彼岸花。
他动作迅捷,神力过处,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被完好无损地收入特制的玉匣之中。
很快,他身旁的一片河岸便秃了一大块。
就在这时,一粒微不可查、原本藏于他腰带夹缝中的奇异种子,似乎被此地磅礴精纯的怨气与死意所吸引,悄无声息地脱落下来,钻入了冥土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