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兰下意识去抓门,想护住怀里的孩子,慌乱中居然扣到了开门把手。“哐当”一声,车门像片被风掀起的叶子,向外甩去。
一股冷风瞬间灌了进来,林秀兰只觉得怀里一空——魏梦笙连带着襁褓,像颗被弹出的石子,直直飞了出去。
“笙笙!”她的声音劈了叉,尖叫声被风撕碎。
就在这时,原本不太灵光的刹车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轮胎在冰面上拖出来两道漆黑的痕迹。卡车猛地顿住,像谁在车尾拖住了一样。巨大的惯性让魏强的额头撞在了方向盘上方的挡风玻璃上,发出闷响。林秀兰连滚带爬地跳下了车,借着车头灯的光,看见红色丝绒襁褓正卡在右前轮下面,离晃动的轮胎只有一指宽。
“别动!”魏建国冲过来,一把将她拉开,弯腰猛地将襁褓从车轮旁抽出来。襁褓上沾着轮胎缝里的冰渣子和冻土,林秀兰一把抢过来解开捆绑的带子,手指抖得连她扎的蝴蝶结都解不开。当她终于把女儿抱出来时,她自己的哭声突然卡在喉咙——魏梦笙没哭,小脸蛋冻得通红,嘴角却向上弯着,笑的露出了没长牙的牙床。
更诡异的是,她的襁褓背面,沾着几块蘑菇干。那伞褶都看得清清楚楚,像是刚刚从屋顶晒好收下来的那般。可这冰天雪地里,哪里来的刚晒好蘑菇干。
这时跟在身后的李金桂突然指着车轮下面,声音发颤:“哥,嫂子,你们快看那儿......”
车头灯的光束里,车轮碾过的冰面上,刹车的漆黑痕迹旁,散落着些许襁褓上同样的蘑菇干。那像小孩子巴掌大的,边缘好像还泛着点光,仿佛笼着一层雾气。
魏建国失神的看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他小时候梦里的那些蘑菇小人儿,恍惚中,林秀兰拉了拉他,“二爸,婶子,都没事吧?”魏强从车那边走过来。魏建国模糊的双眼再次清明,地上什么也没有了,连手中襁褓上刚刚还在的两块也没了。
李金桂紧张的搀扶着林秀兰,林秀兰紧紧抱着魏梦笙,“走,勇子,继续赶路,快到老庄子了。”魏建国冲着魏强道。
卡车后来再也没有出过问题,一路上魏强有点愧疚的从后视镜里偷瞄着魏建国。他脚下轻轻试着点刹车,刹车灵光的像换了个新的,魏强换挡时也不那么费力了,甚至哼起了爷爷的老调秦腔——《辕门斩子》。林秀兰抱着女儿坐在了魏强身后座,总觉得孩子在动,低头看时,发现她的小手里攥着一颗白生生的丁子蘑菇,她揉了揉眼睛,想看得在仔细点,可当她伸手时,孩子小手里湿润润的,什么也没有。
到祖屋时,天已经黑的透透的了。老宅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爷子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门里,煤油灯的光透出来,在他脸上投下了深深的皱纹。他接过魏梦笙,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这丫头的眼睛,桩娃子,你看,多像你小时候遇见的那蘑菇仙啊!”爷爷边说边往炕上坐下。
话音刚落,放在炕上的魏梦笙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拐杖头。那根魏建国用半人高小土包后面的三十年的老沙枣木给爷爷做的拐杖,竟发出了细微的“咔哒”声,杖上刻着的花纹像是活了过来,慢慢地蠕动着,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组成了一组奇怪的符号。
林秀兰突然想起接生那天,护士说的话。当时,她刚刚醒来,护士端着器械盘从她身边走过,随口提了一句:“林姐,你家姑娘落地时,产房窗户边居然有两朵丁子蘑菇,等我忙完去摘的时候,竟然化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夜里睡在祖屋的炕上守着魏梦笙,林秀兰听见窗外的北风里,夹杂着细碎的“沙沙”声。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院子里那棵老榆树上,竟结满了晶莹的冰花。那些冰花不像自然形成的,倒像是有人用手捏出来的,一朵一朵,都朝着她住的这间屋,仿佛在朝拜什么。
魏梦笙这时翻了一个身,小手搭在林秀兰手背上。林秀兰感觉指尖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女儿的瞳孔里,那些细碎的光点正慢慢旋转,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旋涡深处,似乎有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