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外,死寂。
羽林卫的铁甲连成一片冰冷的海,戟锋朝天,折射着没有温度的日光,将整座宫殿围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桶。
百官垂首,立于殿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空气凝滞,只有眼神在暗中无声地交错、试探。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嚎由远及近,像一把尖刀,划破了这片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
皇后陈阿娇一身素缟,珠钗尽去,发髻散乱,被两名侍女架着,正跌跌撞撞地冲来。
“陛下!”
她嘶喊着扑到殿门前,却被卫青亲率的卫士用长戟组成的墙,冷硬地拦下。
陈阿娇双膝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她对着紧闭的殿门,用拳头捶打着冰冷的青石板,哭得撕心裂肺。
“陛下您怎么了呀!”
“是哪个天杀的畜生伤了您!阿娇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您睁开眼看看阿娇啊——”
哭声凄切,情真意切,闻者无不动容。
几位心软的老臣已在暗自颔首,心道皇后虽素来骄纵,对陛下的情意倒是真的。
“吱呀——”
宣室殿那扇重逾千斤的门,开了一道缝。
卫子夫走了出来。
她同样身着素服,未施粉黛的脸庞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苍白。
可她的腰背,却挺得像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
她走到陈阿娇面前,目光却越过跪地痛哭的女人,落在了不远处的卫青脸上。
“何人在此喧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的哭声与嘈杂。
陈阿娇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对上她:“卫夫人,本宫忧心陛下……”
“外人。”
卫子夫打断了她。
那两个字,没有丝毫情绪,却比耳光更响亮。
“太医有令,陛下需静养,不宜为外人所扰。”
“外人?!”
陈阿娇的声音陡然尖利,几乎破音,“本宫是皇后!大汉的国母!你竟敢说本宫是外人!”
卫子夫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反而让人从心底里发毛。
“正因殿下是皇后,才更应知晓何为体统。”
她向前踏了一步,身形压低,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送入周围每一个大臣的耳中。
“在此喧哗哭闹,是想惊扰圣驾,让陛下伤上加伤?”
“还是想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来看我大汉皇家的笑话?”
“或者说……”
卫子夫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陈阿娇的要害。
“皇后殿下,是盼着陛下……早些去吗?”
这诛心之言,让陈阿娇大脑一片空白,一口气死死堵在胸口,脸瞬间涨得通红。
周围百官的眼神,也瞬间从同情,变成了审视、怀疑,乃至鄙夷。
是啊,惊扰龙体,其心可诛!
陈阿娇在那些针刺般的目光中,被侍女狼狈地扶起,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只能恨恨地转身离去。
一场无声的凌迟,当众上演。
*********
椒房殿。
“哐当!”
最后一方完好的铜镜被狠狠扫落在地,碎裂成千万片,映出陈阿娇扭曲疯狂的脸。
“贱人!卫子夫你这个贱人!”
陈阿娇疯狂地嘶吼,将妆台上的一切尽数掀翻。
“本宫才是皇后!她凭什么!”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刘陵挥了挥手,殿内所有宫人立刻像鬼魅般悄然退下。
她走到陈阿娇身边,嗓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透着一股蛇信般的阴冷粘腻。
“殿下,您看到了。”
“只要他还喘着一口气,您就永远,永远都只能被挡在那扇门外。”
陈阿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深陷,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我该怎么办?!陵阿姊!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刘陵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既然天不收他,那我们就……帮天收了他。”
她凑到陈阿娇耳边,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寒意。
“卫子夫不是有孕吗?若陛下此时‘龙驭上宾’,她腹中的,便是个无父的孽种。”
“一个遗腹子,如何与新君相争?”
“一箭,双雕。”
陈阿娇的呼吸瞬间急促,眼中迸发出病态的、嗜血的光。
“怎么做?”
刘陵缓缓直起身,轻轻拍了拍手。
殿门外,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如一缕黑烟,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是巫女楚服。
“厌胜之术,田丞相的下场,殿下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刘陵的声音里满是残忍的快意。
“拿到他的生辰八字,再配上卫子夫的,布下‘子母连环咒’。”
“咒杀其父,祸及子嗣。”
“神不知,鬼不觉。”
陈阿娇看着楚服藏在兜帽阴影里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却又带着复仇的狂喜。
她疯了似的连连点头。
“好!就这么办!立刻!”
**********
深夜,宣室殿内殿。
所有宫人都被屏退,只留郭舍人一人,守在殿外。
卫子夫踩着莲步推门而入。
殿内灯火昏暗,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檀香,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床上,那个本应“人事不省”的人影,缓缓坐了起来。
动作流畅,没有半分重伤的滞涩。
“陛下演得真不错,差点蒙了妾呢。”
卫子夫走到床边,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暖意。
“子夫安排的戏,更好。”
刘彻转过头,那双在暗处亮得骇人的眼睛里,翻涌着一头困兽终于等到猎物入笼的兴奋与残忍。
“名单。”
他开口,声音因刻意伪装而有些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卫子夫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帛书,递给他。
刘彻展开。
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名字,从宗室王侯到朝中重臣,密密麻麻,一应俱全。
他的目光在名单上缓缓扫过,像在巡视自己的猎场。
“太主府、御史大夫府、淮南王府……”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按在了“椒房殿”三个字上。
“她,有什么动静?”
卫子夫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平稳。
“刘陵已入宫,还带着那个巫女楚服。”
刘彻闻言,喉间竟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笑声在死寂的宫殿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很好。”
“放开所有管制,她们想要什么,就给她们什么。”
他将帛书放到一旁,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对了,把朕的八字,想个法子,‘不经意’地,送到她的手上。”
卫子夫的心猛地一沉:“陛下,用妾身腹中孩儿做饵已是极限,您不必亲身犯险。”
“不。”
刘彻打断了她,一字一句道,“只咒你和孩子,是后宫争宠。唯有加上朕,才是……弑君谋逆。”
“朕要的,是让她们罪证确凿,让天下人都无话可说!”
卫子夫瞬间明白了。
他要的不是胜利,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足以震慑所有人的公开处刑。
刘彻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沉睡的长安城。
整座都城,都是他的棋盘。
“卫青那边,如何了?”
“羽林卫、北军、金吾卫,已封锁所有目标府邸的明暗出口。”
卫子夫的回答,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刘彻看着无边夜色,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嗜血的快意。
“传令卫青、公孙弘。”
“明日天亮之前。”
“朕要看到这份名单上,再没有一个活人。”
与此同时。
椒房殿深处,一间不见天日的密室。
楚服已在布置祭坛,幽绿的烛火摇曳,映得人脸也像鬼魅。
陈阿娇将那张写有刘彻生辰八字的锦帛,连同卫子夫的,一并颤抖着,塞入了一个缠满黑线的木偶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