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考卷,被分门别类地送进了合欢殿,苏晚晚并未急着去看,而是先喂饱了怀里的萧乐安。小公主咂咂嘴,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苏晚晚将她轻轻放回摇篮,这才走到书案前。
案上分了两摞,沈嬷嬷站在一旁,神情恭谨,“娘娘,这一摞是按您的吩咐,挑出的最优者,共二十七人,那一摞……”她顿了顿,语气里有种一言难尽的意味,“是……言之无物的。”
苏晚晚先拿起薄的那摞,翻开了最上面的一份,字迹是极漂亮的簪花小楷,通篇辞藻华丽,引经据典,从《周礼》谈到《女诫》,洋洋洒洒地论述了一通何为“妇德”,何为“勤俭”,最后总结道:为宫人添置冬衣,乃是皇后仁德的体现,是母仪天下的恩泽。至于具体怎么添置,添置多少,花多少钱,一字未提,卷末的落款是“杜若烟”。
苏晚晚差点笑出声,她又翻了几份,大同小异,都是些空洞的赞歌和华美的文章,仿佛这不是一份采办总章,而是写给她的表彰信。她又拿起那摞高的,第一份便是林七娘的,字迹不算顶好,甚至有几个涂改的墨点,但内容却让人眼前一亮。从各宫主位的份例,到管事太监、普通宫女,再到东西六宫巡夜的侍卫,人数、品级、布料的尺寸、炭火的斤两,都列得清清楚楚,后面附上的采办流程和监察之法,更是老道得不像一个年轻姑娘能写出的。
“……公开采买,召京城三大布商、五大炭行入宫竞标……”苏晚晚的指尖在这一行上轻轻划过,“这姑娘,有意思。”
“回娘娘,老奴查过了,这林七娘的父亲,曾在户部当过几年的账房先生,后来因得罪上官被革职,她从小耳濡目染,又在苏记食肆管了两年采买,是块好料子。”
“那就她了。”苏晚晚直接拍板,“女官科考的榜首,就是她。”她又往下翻了几份,大多是苏记食肆和玉容坊里出来的姑娘,她们的答案或许没有林七娘那般周全,却都脚踏实地,言之有物。苏晚晚将最终录取的名录圈定出来,交给沈嬷嬷,“就按这个张榜吧。”
“是。”沈嬷嬷接过名录,看着上面那些陌生的名字,再想想被黜落的那些贵女,心中感慨万千。这位皇后娘娘,正在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将这座深宫变成她自己的天下。
深夜,萧衍归来,他一进内殿,便先走到摇篮边,俯身看了看两个睡得正香的小家伙。萧承稷依旧是那副小大人的严肃睡相,而萧乐安则咂了咂嘴,小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美梦。萧衍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女儿的脸颊,又捏捏小手小脚,这才走到苏晚晚身边坐下。
“都处理好了?”苏晚晚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茶。
“嗯。”萧衍接过茶,喝了一口,“朕在太和殿,都听到了文华殿传来的哭声。”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朕的皇后,今日可是把京城大半的贵女,都给得罪了。”
“陛下心疼了?”苏晚晚斜睨他一眼。
“朕心疼她们的笔墨,写了那么多废话。”萧衍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王德佑那老匹夫,今日在散朝后,特意堵着朕,哭诉他那孙女受了天大的委屈,说我大周取士,不论文采,有失体统。”
“陛下怎么说?”
“朕问他,北疆将士的冬衣,是用锦绣文章做的,还是用棉花布料做的。”
苏晚晚没忍住,笑出了声,萧衍将她揽进怀里,“朕的皇后,想做什么便做,有朕在,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他顿了顿,又道:“只是那个镇国侯府的李云舒,还有杜家的杜若烟,她们的卷子……”
“我看了,”苏晚晚靠在他怀里,懒懒地开口,“锦绣文章,绣花枕头。尤其是杜若烟,通篇都在歌颂我的仁德,我差点以为她想给我立个生祠。”
萧衍低沉的笑声在胸腔里震动,“她们不是蠢,是傲慢,在她们眼里,这些俗务,本就不该是她们该沾染的。”
“那正好,”苏晚晚轻哼一声,“我的女官,也不需要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菩萨。”
三日后,文华殿外,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宫门前的广场上便已挤满了人。世家贵女们的马车停在远处,自持身份,只派了贴身的嬷嬷或丫鬟挤在人群里,翘首以盼。而那些出身寻常的考生,则大多亲自前来,她们紧张地攥着衣角,脸上写满了忐忑与期盼。
辰时正,宫门缓缓打开,一名太监手捧一卷明黄的皇榜,在高高的石阶上,将其展开。
“榜首,林七娘!”
人群中,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旧衣的姑娘,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身旁的同伴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太监的声音继续高声唱着:
“第二名,赵春杏……”
“第三名,孙巧慧……”
一个个名字念出来,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与哭泣。那些上榜的姑娘,或相拥而泣,或对着皇宫的方向,重重叩首。
而另一边,那些世家派来的丫鬟嬷嬷们,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怎么没有我们家姑娘?”
“不可能!我家小姐的文采,京中谁人不知?”
王德佑府上的管事嬷嬷,挤在最前面,伸长了脖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都没有找到“王紫欣”三个字。不远处的马车里,王紫欣猛地掀开车帘,声音尖利,“怎么样?我中了没有?是不是前三甲?”
丫鬟带着惶恐的小声说道:“小……小姐……榜上……榜上没有您的名字……”
“你说什么?”王紫欣的声音陡然拔高,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给我说一遍!”
“真的没有……不止您,李家的、陈家的……那些平日里与您交好的小姐们,一个……一个都没有……”王紫欣呆住了,她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另一辆更为华贵的马车里,李云舒静静地听着嬷嬷的回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握着暖炉的手,指节已然泛白,“回府。”
榜下悲欢,泾渭分明。
合欢殿内,青画眉飞色舞地跟苏晚晚学着榜下那些贵女的惨状,尤其是王紫欣当场气晕过去的事,更是说得绘声绘色。就在这时,一名小宫女进来禀报,“娘娘,杜若烟在殿外求见。”
苏晚晚有些意外,她放下手中的银剪,眉头微蹙,按理落榜之人应即刻离去。她一个待字闺中的贵女,无召求见中宫皇后,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