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志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悲哀:“有田,哥不是故意说难听的话气你。你得认清现实!咱们现在能在清风寨安稳下来,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口热饭吃,已经是祖宗保佑了。你我兄弟俩,这辈子能攒点钱,娶个能生娃、会过日子的婆娘,就算是对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了。你怎么……你怎么就敢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以为自己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能让弟弟清醒过来。
可谁知,一直低着头的周有田却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不知道是给冻的,还是给骂的,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刚才更加炽烈。
“哥,”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得都对。”
周有志一愣,以为他想通了,刚想说“想通了就好”,却听见周有田继续说道。
“咱们是流民,是没饭吃的灾民,是赵先生可怜才收留的。我什么都没有,浑身上下加起来不值二两银子。我配不上,我也不配想。”周有田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事实。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穿窘境的羞愧,反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有志,“我就是要娶那样的媳妇!”
“你!”周有志刚刚降下去的血压“嗡”的一下又飙了上来,他感觉自己今天迟早要被这个犟驴弟弟给活活气死。
“你……你他娘的……你不可理喻!”周有志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就是想要!”周有田的音量也提高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反驳,“哥,以前咱们在老家,在逃荒的路上,我不敢想。我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才能不饿死,怎么才能活到明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神情激动:“这里是清风寨!这里有赵先生!赵先生能让咱们吃饱饭,能让咱们住上暖和的房子!他还能凭空造出那种……那种带花纹的神兵!夫人那么厉害的人,都对赵先生敬佩爱慕。这说明什么?”
周有志被他问得一愣:“说明什么?”
“说明男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出身,不是地位,而是你自己的能耐!”周有田的拳头紧紧握住,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潮红,“赵先生教会了我!只要有真本事,就能让人看得起!就能过上好日子!就能娶到仙女一样的媳妇!我也会打铁!我也懂火候!赵先生刚才说了,要教我们打花纹钢!等我学会了,我也能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到那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娶一个像夫人那样的媳妇?!”
周有志被他这一番“歪理”给说得瞠目结舌。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
他发现,自己这个弟弟不是疯了,他是“中毒”了。
中了赵先生的毒。
中了今天那柄“凤栖剑”的毒。
中了夫人那惊鸿一舞的毒。
完了,这孩子彻底陷进去了,没救了。
周有志深吸一口气,他决定换一种方式,用现实来击碎弟弟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好!说得好!”他鼓了鼓掌,脸上却全是冷笑,“就算你学会了打花纹钢,成了大师傅。那我问你,你上哪儿去找一个像夫人那样的媳妇?满大街给你抓一个?”
周有田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自己去找!去谈一个!”
“谈一个?”周有志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你拿什么跟人家谈?你走到一个大家闺秀面前,跟她说,‘嘿,姑娘,你好,我是个打铁的,你跟我吧,我给你打一把花纹钢的菜刀?’你信不信人家小姐的护院当场就能把你腿给打折了!”
周有志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你谈不到呢?”
“谈不到,我就让媒婆去找!”周有田梗着脖子道。
“媒婆?”周有志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哪个媒婆手上攥着这种‘货色’?还专门给你留着?人家那是大家闺秀,武林高手!不是菜市场的白菜!你给媒婆多少钱?十两银子?一百两?你给得起吗?就算你给得起,人家也给你找不到!”
周有志步步紧逼,言辞如刀,他就是要彻底斩断弟弟所有的妄想。
“那……那媒婆也找不到呢?”他追问道,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残忍的讥讽。
这一次,周有田被彻底问住了。
他设想的所有路径,似乎都被哥哥给堵死了。
他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脸上的自信和激动第一次出现了龟裂。是啊,就算自己成了最好的铁匠,可像夫人那样的女子,是可遇不可求的,她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自己连敲门的资格都没有。
周有志看到他这副表情,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成了,这小子总算开始面对现实了。
看来,还是得用残酷的逻辑才能让他清醒。
风似乎更大了,吹在周有田的脸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渐渐黯淡了下去,刚才那股冲天的热情,仿佛正在被这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浇灭。
周有志正准备再说几句软话,安慰安慰他,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然而,就在这时,周有田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关键环节,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猛地又重新亮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周有志,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古怪,却又无比坚定的表情。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一个天大的决心,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哥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那我就去点一个!”
“噗——”
周有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点……点一个?
说完这句惊天动地的话,周有田那原本被堵死的思维仿佛瞬间被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整个人都舒坦了,脸上甚至露出了“问题解决”后的轻松表情。
他不再理会自己的哥哥,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大摇大摆地向家中走去。
只留下周有志一个人,僵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雪花拍打在他那张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才听到了什么”的脸上,在呼啸的寒风中,彻底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