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理工大学外围的街道浸在秋日的柔光里,梧桐叶被风剪碎,铺成一条金色的碎玉路。
界隆站在一栋米白色公寓楼下,浅褐色的砖墙爬着几缕淡紫色的牵牛花,藤蔓绕着铜色门牌号蜿蜒,在阳光下晕出细碎的光斑。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白大褂上还沾着荒原的沙尘,袖口那点淡蓝色颜料在整洁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公寓三楼的窗户敞开着,飘出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卑弥呼最喜欢的味道。界隆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指腹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就瞥见门缝里露出的浅粉色信纸,边角被裁成可爱的波浪形。
他小心翼翼抽出信纸,娟秀的字迹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像跳跃的星光:“老爸,我今天有早课,第一节是瓦尔特老师的‘黑洞热力学’,可不能迟到呀~钥匙放在门口脚垫下面,是你上次说不好找的那个米色脚垫哦。你就在屋里歇着,桌上有我昨天泡的菊花茶,记得用微波炉热两分钟。晚上我早点回来,给你做可乐鸡翅,还有清炒芦笋——莉娜说芦笋能补脑子,老爸你研究那么辛苦,得多吃点~聪明的女儿留~”
信末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还缀着一颗小小的星星。界隆捏着信纸,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底的疲惫被暖意悄悄融化。
他低头笑了笑,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的柔软——或许这些年,自己确实太执着于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忽略了身边最真实的温暖。
“嗡——”
一阵细微的气流声掠过耳畔,界隆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毛茸茸的灰色小毛球就突兀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小家伙通体覆盖着细密的短毛,像一团蓬松的棉絮,只有两根细细的肢体露在外面,此刻正蔫蔫地耷拉着。
“你去干什么了?”界隆侧过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指尖碰了碰小毛球的脑袋,触感柔软得像云朵。
薄荷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回了趟老家……拿了些东西。”它顿了顿,小脑袋转向公寓门,“这就是你女儿的住处?”
“嗯。”界隆弯腰,从米色脚垫下摸出一把银色钥匙,钥匙链是一个小小的小行星模型,还是卑弥呼十岁那年亲手做的。
他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嗒”一声,门开了。
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公寓不大,约莫一百平方米,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客厅的落地窗挂着淡蓝色的棉麻窗帘,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浅灰色地毯上投下长条状的光斑。沙发上搭着一条鹅黄色的针织毯,茶几上摆着一个白色陶瓷花瓶,里面插着两支新鲜的栀子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靠墙的书架摆满了书籍,从《天体物理学导论》到《小行星观测指南》,还有几本封面可爱的青春小说,显然是卑弥呼的课余读物。
书架最上层,一个相框被擦得一尘不染——照片里,年轻的界隆抱着襁褓中的卑弥呼,妻子站在他身边,笑容温柔得像春日的风。
界隆的目光落在相框上,脚步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针织毯滑落下来,他顺手捡起来搭在腿上,指尖触到柔软的毛线,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薄荷糖从他的白大褂上跳下来,落在玻璃茶几上,小脑袋转来转去,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它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小行星轨道图,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明天凌晨四点,和老师一起观测426号小行星,记得带备用电池和记录板。”
“你在想什么?”薄荷糖的声音打断了界隆的思绪。
界隆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逆熵这边是绝对不能呆了。
副盟主他们眼里只有‘万物复苏’,根本不在乎什么星际航行,我的方案在他们看来就是浪费资源。”
他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逐火之蛾的凯文……那个男人太敏锐了和瓦尔特一样,薄荷糖连影响他都做不到,他肯定察觉到我方案里的不对劲,但他没点破,说明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只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书架上的全家福,声音放轻了许多:“女儿她……瓦尔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应该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动气。卑弥呼只是喜欢天文,从来没掺和过这些事,希望他们不要把她卷进来。”
薄荷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照在它灰色的毛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界隆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时的他还是个刚毕业的年轻研究员,妻子温柔贤惠,女儿刚刚出生,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直到那天,医院的诊断书像一把锤子,砸碎了他的生活。
“先生,您太太的情况很不乐观,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请做好心理准备。”医生的声音冰冷而机械,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
界隆站在病房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想冲进病房,想抱着妻子大哭一场,可他不能——他是家里的支柱,是妻子和女儿的依靠。
“我会为她找最好的护工,会请最好的医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医生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可……如果是在乎的人陪在身边,或许她会更安心一些。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
“不用了。”病房里传来妻子虚弱的声音。界隆推开门,看到妻子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却依旧对着他微笑。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凉:“去完成你的梦想吧。你不是一直想让人类走向太空吗?不要因为我放弃。还有……请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成了她最后的临终遗言。
后来,在老师的引荐下,界隆加入了逆熵,负责航天工程。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实现梦想,可以带着妻子的期望,让人类踏上星际的征程。可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副盟主!为什么要裁掉航天部!”界隆冲进办公室,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办公桌上,一份“航天部裁撤通知”格外刺眼。
副盟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头也没抬,手里翻着一份文件:“为什么?当敌人已经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是不会有精力去思考几十年后的事情的。”
他抬起头,眼神冰冷,“再说了,你的本职工作不就是修复前文明遗留的‘万物复苏’吗?航天工程?那是和平年代才该考虑的东西。现在崩坏都快把地球毁了,谁还有心思搞这些没用的?”
那天之后,原本热闹的航天部变得死气沉沉。
设备被搬空,同事们被调去其他部门,只剩下界隆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实验室,像守着一个破碎的梦。
“我付出了我的一切!我的青春,我的梦想,还有我妻子的期望!我不允许它就这么被丢弃!”
界隆猛地握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沙发扶手,眼底的情绪翻涌着,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绝望。
“界隆……你还好吗?”薄荷糖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它轻轻碰了碰界隆的手背。
界隆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激动渐渐褪去,只剩下疲惫:“我还好……没事。怎么了?”
薄荷糖的小脑袋垂了下去,两根细细的肢体交叉在身前,声音带着歉意:“我……要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们也没有多少外太空航行的技术。”
它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们的文明是精神体,不需要依靠物质载体就能生存。所有的技术都是建立在这一个前提条件上的——我们只需要一个维度穿梭器,就能完成几万光年的传送,不需要考虑氧气、食物,也不需要担心宇宙辐射。”
它抬起头,看着界隆的眼睛,声音更低了:“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物质生命体,要在太空中生存,需要氧气循环系统、食物储存设备、防辐射装甲,还有强大的动力系统……这些我们都帮不了你。之前我说能帮你实现星际航行,其实是骗你的。对不起。”
界隆愣住了,他看着薄荷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靠在沙发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声音沙哑:“没关系……或许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失望,可此刻心里却异常平静,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或许从一开始,这个梦想就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影。
“嗡——”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传来。薄荷糖的身体突然绷紧,小脑袋猛地转向窗户,声音急促地传入界隆的脑海:“小心!”
界隆几乎是本能地按照脑海中的指引,猛地向旁边一滚,重重地摔在地毯上。就在他刚才坐着的沙发位置,一个猩红的小点突然落下……
那是一只通体鲜红的微型水母,身体透明,拖着几条纤细的触须,正缓缓蠕动着,似乎在寻找目标。
“什么东西?”界隆惊魂未定,刚想爬起来,就看到薄荷糖从茶几上跳下来,身体瞬间变形,化作一把银色的匕首,落在他的手中。
“快切开它!这东西很危险!”薄荷糖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界隆握紧匕首,深吸一口气,对准那只猩红的水母,猛地挥下。“咔嚓”一声,水母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两半,红色的液体溅在沙发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布料。
他站起身,看着地上的水母尸体,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这是个什么东西?”
薄荷糖恢复成小毛球的样子,落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是……‘天上之人’的技术!而且是从没有见过的全新型号!”
“‘天上之人’?”界隆皱起眉头,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什么意思?说的明白点!”
………………
新墨西哥州的荒原在暮色中沉睡着,风裹着沙砾掠过逆熵星舰发射基地的钢铁外墙,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是荒原深处传来的呜咽。
三十座巨型发射架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矗立在昏黄的天地间,原本闪烁的指示灯此刻全灭,只剩下控制塔楼顶端的红色警报灯,在夜色里疯狂闪烁,刺得人眼睛发疼。
控制塔最核心的控制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淡蓝色的全息屏幕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密密麻麻的代码疯狂滚动,却始终停留在“系统锁死”的红色警告界面。
控制台前,特斯拉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发出密集的“哒哒”声,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她紧蹙的眉头滑落,滴在控制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特斯拉猛地捶了一下控制台,语气里满是焦躁。
自从两小时前基地发出遇袭警报,整个发射系统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程序瞬间死机,连备用系统都无法启动。这种情况,在基地建立以来的十年里,还是第一次发生。
“情况怎么样?”瓦尔特快步走进控制室,浅灰色西装上还沾着旅途的风尘,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凝重。
他原本正在加州理工给学生上“黑洞热力学”,接到消息后,连黑板都没来得及擦,就带着逆熵的紧急小队直奔这里。
新墨西哥州的星舰发射基地,是人类目前最完备的空天母舰发射中枢。
这里不仅拥有三十座能承载万吨级星舰的发射架,还储存着逆熵最核心的航天技术——从真空零点能驱动系统到前文明遗留的星舰图纸,每一项都足以决定人类航天的未来。
一旦这里被毁,就算是穆大陆的备用基地,至少也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完成发射准备。
换句话说,人类在短时间内,将彻底失去对外太空的反制能力。
“系统完全被锁死了,像是被某种未知程序入侵了。”
特斯拉调出一份数据报告,推到瓦尔特面前,“你看,所有的核心指令都被篡改了,连防火墙都被直接穿透,对方的技术水平,远超我们的想象。”
瓦尔特的目光落在报告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控制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凯文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件浅灰色连帽卫衣,帽子罩在头上,遮住了额前的白发,只露出一截精致的下颌线。他的出现,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又添了几分压迫感。
“凯文首席。”瓦尔特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客气。他知道,能让逐火之蛾的首席亲自赶来,足以说明这件事的严重性。
凯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控制室里的众人,最后落在了站在角落的两个外骨骼机甲守卫身上。
这两个守卫穿着深灰色的机甲,肩部印有逆熵的蓝色标志,头盔上的战术目镜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如同两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
与瓦尔特和特斯拉不同,凯文的目光从进来起,就没有离开过这两个守卫。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机甲的金属外壳,看到里面隐藏的秘密。
“能修复吗?”瓦尔特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系统问题上,看向特斯拉。
特斯拉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控制台前,指尖再次动了起来:“可以,不过需要时间。最核心的程序被加密了,我需要一步步破解。至少……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
“两天太长了。”凯文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不会给我们两天时间。”
“他们?”瓦尔特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凯文没有解释,只是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两个守卫身上。就在这时,特斯拉突然惊呼一声:“好了!最核心的层次已经破解!现在只需要把插入的恶意程序清除掉,系统就能恢复——!!”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清脆的“咔嚓”声突然响起——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瓦尔特猛地抬头,只见那两个原本一动不动的机甲守卫,突然抬起了手臂,肩部的机炮缓缓转动,炮口对准了控制台前的特斯拉……
“小心!”瓦尔特的反应极快,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冲过去护住特斯拉。可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是律者,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不可能跑过子弹的速度。
“特斯拉!!!”瓦尔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生!
特斯拉的影子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战甲的女子从影子里飞跃而出——她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发丝在空气中飘动,战甲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双手各持一把银色的短刀,刀身上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嗡——”
黑色战甲女子抬手,一道黑色的能量护罩瞬间展开,将特斯拉和瓦尔特笼罩其中。
几乎是同时,那两个机甲守卫的机炮开火了!“哒哒哒”的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如同暴雨般射向护罩,却被稳稳挡住,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弹壳落在地上,滚出很远。
没等机甲守卫再次开火,黑色战甲女子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它们面前。她手中的双刀快速划过,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唰唰”两声,两个机甲守卫的身体被平整地切成两半,金属碎片散落一地,红色的液体从机甲内部流出,正是之前在19号发射架下出现的那种猩红液体。
机甲的残骸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控制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众人急促的呼吸声。
特斯拉惊魂未定地从护罩后走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黑色战甲女子,语气里满是震惊:“靠!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玩意的形态,分明就是一个加强版的死士,可身上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力量。
黑色战甲女子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向凯文。
凯文朝着她勾了勾手指,女子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黑影,没入到凯文的影子里,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别紧张。”凯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看向惊魂未定的特斯拉和瓦尔特,语气平淡,“这是我的能力之一,可以从影子中召唤出战斗形态。刚刚情况紧急,没来得及提前说明,让你们受惊了。”
特斯拉拍了拍胸口,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白了凯文一眼,语气带着一丝抱怨:“干得好!下一次别这么干了!你要吓死老娘!”话虽如此,她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感激——如果不是这个“影武士”,刚才她恐怕已经成了筛子。
瓦尔特看着凯文,眼神里满是疑惑:“你早就知道这些守卫有问题?”
凯文点了点头:“从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我虽然不擅长精神方面的事情,但是他们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控制塔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天花板上的水泥块和灰尘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特斯拉稳住身体,急忙调出监控画面。全息屏幕上,控制塔底部的大门被轰成了碎片,一群穿着外骨骼机甲的守卫正朝着控制室的方向移动。
他们的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头盔下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
“这里的所有人都被控制了!他们在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移动!”特斯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监控画面显示,被控制的守卫足足有上百人,他们手持武器,一步步逼近,像是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
控制室的门是特制的合金材质,能抵御重武器的攻击,可面对这么多被控制的守卫,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凯文看了瓦尔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