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家门的时候,手还在抖。钥匙插了两次才对准锁孔。客厅的灯亮着,陈静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姜卫国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哗哗地响。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来,看见我脸上的表情,立刻站起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说话,把包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那把铜钥匙一直攥在手里,已经贴着掌心出了汗。我把它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爸,妈。”我开口,声音有点哑,“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
姜卫国擦着手走出来,坐到对面椅子上。陈静姝坐到我身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最近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
“不是工作的事。”我说,“是……我的身世。”
他们没出声,只是看着我。
我把从几个月前开始查的事,一点一点说了出来。老张老师提供的线索,城西废弃音乐厅里的徽章,林心瑶的名字,还有今晚那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说的话。我复述了每一个字,包括他说要查封公司、让关毅事业尽毁,也提到他们威胁会发假新闻,说我和养父母断绝关系,甚至编造我出意外身亡的消息。
说到这儿,我停了一下,抬头看他们。
陈静姝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指节有些发白。姜卫国低着头,眉头皱得很紧。
过了几秒,他起身去了厨房,端来一杯温水放在我面前。“喝一口。”他说,“别急着往下说,先把气顺过来。”
我接过杯子,暖意从指尖传上来。
“你们怕吗?”我问。
陈静姝反问我:“你说呢?我们是你爸妈,听到有人拿你吓我们,能不怕?”
姜卫国坐在原来的位置,双手搭在膝盖上:“可你要真因为这个就不查了,那才叫委屈。你是我们带大的孩子,我们知道你心里憋了多久。从小到大,你从来不说苦,但我们都看得见。”
我记得小时候发烧,半夜咳得睡不着,陈静姝就抱着我在走廊来回走。下雨天快递站没人送单,她骑着三轮车去跑腿,回来时裤脚全是泥。姜卫国开了二十年卡车,手指关节变形了也不肯歇一天,就为了供我学唱歌。
这些事没人提过,但他们记得。
“我知道查下去可能会惹麻烦。”我说,“但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张照片上的小女孩……和我很像。她说不定就是我。如果我不弄清楚,以后每次站在台上唱歌,都会觉得脚下踩的不是地,是谎言。”
陈静姝轻轻拍我的背:“你不用一个人扛。”
“我们也不是拦着你不让查。”姜卫国说,“只是你要知道,不管查出什么人,什么背景,你都是我们的女儿。你叫姜美丽,是我们捡回来的命。”
我鼻子一酸。
“二十年前下雪那天,你在桥洞底下缩成一团。”陈静姝声音低下来,“我路过听见哭声,抱你起来的时候,你嘴唇都紫了。你还记得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摇头。
“你说,‘妈妈,冷’。”她眼里有泪光,“从那天起,你就再没松开过我的手。第二天我就去派出所登记收养,手续跑了三个月,可我心里早把你当亲闺女了。”
姜卫国点头:“后来你长大了些,有一次幼儿园老师问你家住哪儿,你说‘桥洞旁边’。回家路上你一直低头不说话,晚上睡觉还咬被角。我才知道,你怕别人不要你。”
我闭上眼。那些年压在心底的害怕,一点点浮上来。
“我不是怕你们不要我。”我低声说,“我是怕……我查到最后,发现自己根本不该存在。”
“胡说!”陈静姝突然提高声音,“谁说你不该存在?你要不存在,这些年是谁在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是谁过年抢着洗碗?是谁每次拿奖金先给爸妈买衣服?”
她握住我的肩膀:“你不是谁的女儿决定的。你是活出来的。”
姜卫国站起来,走到阳台那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旧铁盒。他打开盒子,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我。
是当年的收养证明复印件,边上贴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穿着红色小棉袄,扎着歪辫子,笑得露出缺牙。
“这纸我们一直留着。”他说,“不是为了证明你能进这个家,是为了提醒我们——是你让我们成了父母。”
我盯着那张照片,眼泪掉下来。
“爸,妈……如果我查到最后,发现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呢?如果我真的是林家的孩子,如果汪璇真是我亲妈,如果……”
“那又怎么样?”姜卫国打断我,“血缘是一回事,亲情是另一回事。你流的是我们的汗,吃的是我们的饭,喊我们一声爸妈,这辈子就是。”
陈静姝靠在我肩上:“怕?当然怕。可要是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那才叫狠心。你要查,我们就在这儿。你想回家,门永远开着。你想哭,我们就听着。你想冲出去拼,我们也支持你。”
我伏在她肩上,哭了很久。
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终于有人让我知道,我可以软一下,没关系。
等情绪平复下来,我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
“我不退了。”我说。
姜卫国点点头:“不退好。”
陈静姝起身去厨房热了碗汤面端来。“吃点东西。”她说,“明天还得继续走。”
我接过碗,面条还冒着热气。我低头吃了一口,咸淡刚好。
他们坐在我两边,谁都没再说话。
窗外夜色很深,楼下的路灯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光痕。我吃完最后一口面,把碗放在桌上。
“那把钥匙。”我指着茶几,“背面写着0,是一九九五年七月。我出生的时间。”
姜卫国拿起钥匙看了看:“这个格式,像是某个房间号或者信箱编号。”
“我也这么想。”我说,“接下来我要查所有带L编号的地方,邮局、档案馆、老小区储物间……凡是可能留下记录的。”
陈静姝说:“需要钱就说,别自己扛着。”
“需要人陪你去也说。”姜卫国补充,“虽然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但跑腿、打听、守夜,我都行。”
我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你们知道吗?刚才在来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该怎么瞒着你们。现在倒好,全说了,反而觉得轻松了。”
“就是因为在乎,才会想瞒。”陈静姝摸摸我的头发,“可越是这样,越不能一个人扛。”
我点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小时候的事。陈静姝说起我第一次上台唱歌,紧张得忘词,还是她站在台下拼命鼓掌,我才敢接着唱完。姜卫国笑着说那天他偷偷录了视频,存了十几年,硬盘都换了三个,那段视频还在。
十一点多,他们催我去休息。
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坐在床边。窗外月光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钥匙上,映出一小片亮光。
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到那张合照。小女孩的脸清晰可见,眼睛和我一样。我把照片放大,盯着她的衣领细节,突然注意到她左胸位置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
形状很熟悉。
我猛地站起来,冲到书桌前翻出之前找到的那枚徽章,对比照片里的图案。
大小一致。
纹路一致。
连边缘磨损的位置都一样。
这不是巧合。
我的心跳加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把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