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一个男人站在外面,夹克湿了一半,手里提着公文包。他目光扫过屋里,最后停在我脸上。
“请问……这里是姜卫国家吗?我找一位叫姜美丽的女士。我有件事,必须当面告诉她。”
我没动。
爸妈也没应声。
空气像被冻住。那封信还在我手里,边缘已经被我捏得发软。我慢慢将它往身后藏了藏,侧身挡住他们视线。
“你先等等。”我说,声音不大,但够清楚。
男人没走,也没再说话,只站在门口,鞋底在地垫上留下两道水痕。
我看向爸妈。
爸爸坐在桌边,手指掐在信封一角,指节泛白。妈妈靠在墙边,肩膀微微抖着,嘴唇抿成一条线。
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等这个陌生人离开,好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可我不想等了。
“你们答应过不说的。”我开口,“可现在有人追着我不放,连你们家门口都来了外人。如果连你们都不告诉我一点实情,那我还能去哪找答案?”
妈妈抬起眼,眼里全是红血丝。
“我们不是不帮你。”她嗓音沙哑,“是我们怕说错了,害了你。”
“那你们让我自己去查?”我问,“让别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说?还是等哪天突然有人站出来,告诉我‘你不该活着’?”
爸爸猛地抬头。
“谁敢这么对你?”
“已经有人这么做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徽章,放在桌上,“这是我在一个废弃录音棚捡到的。上面写着t.h.SEc,是天豪集团的安全编号。那个人警告我,别再查下去。他还说,二十年前那场交易,是为了保住谁。”
我盯着他们。
“你们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没人回答。
爸爸低下头,手指在信封上来回摩挲,像是想把它抚平,又像是在确认它还在。
“你们收养我是好事。”我说,“你们给了我家。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弄明白——我为什么会被放在这扇门前?是谁写的这张纸条?她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不能露脸?”
妈妈闭上眼,一滴泪滑下来,砸在地板上。
“你以为我们没想过这些?”爸爸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想过。每天都在想。可我们答应过,不说出去。那人说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们说了,她就会有危险。”
“她?”我追问,“是那个女人?生我的人?”
爸爸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压了二十年的旧事。
“你们怕她,还是怕别人?”我问。
“我们都怕。”妈妈忽然说,“怕你知道真相后,不再认我们;怕你去找她,被人盯上;怕你一句话说错,命就没了。”
“所以你们选择瞒一辈子?”我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可我已经卷进来了。我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瞎猜。有人删了我的档案,有人跟踪我,还有人用专业手段切断我的调查路径。这不是巧合,是有人不想让这件事浮出水面。”
我顿了顿。
“如果真有危险,那更应该让我知道全貌。躲着不说,只会让我一头撞进陷阱。”
爸爸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
“你知道那天晚上多冷吗?”他说,“雨下得能把人浇透。我们回家时,发现门口有个襁褓,下面压着这张纸条。你才刚出生,脸冻得发紫,哭都哭不出声。我们抱你进来,烧热水,裹毛巾,你妈整夜没睡。”
“我知道。”我说。
“我们报了警。”他说,“警察查了医院、福利院,都没记录。后来办收养手续,才发现出生证明有问题。但我们不在乎。你是我们的孩子,这就够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说,“那时候你们救了我。现在,我要自己活下去。可活命的前提是——我知道自己是谁。”
妈妈突然抓住我的手。
“你就是我们的女儿。”她说,“不管你从哪儿来,流着谁的血,你都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我们不怕你找到亲生母亲,我们怕你丢了自己。”
“我没有要丢下你们。”我反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想把拼图补全。少了这一块,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留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拦我。”
爸爸沉默了很久。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他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泛黄的纸。
不是信封,是一张医院的接生记录复印件。
字迹模糊,但能看清几个关键信息:
产妇姓名:空白
分娩时间:与我出生日期一致
接生医生:林素云(已退休)
备注栏写着一行小字:“母体严重失血,紧急转院。婴儿由家属带走,未登记。”
爸爸把纸推到我面前。
“这是几年前,我偷偷去市医院翻出来的。”他说,“原档不让复印,我就用手机拍下这张。那位林医生退休前在妇产科干了三十年,经她手的孩子,没有一个没登记的。唯独你……是个例外。”
我盯着那行字。
“家属带走?”我念出来,“谁是家属?为什么是我?”
“我不知道。”爸爸摇头,“我去打听过林医生,但她搬走了,没人知道去哪儿。后来再查,这份记录就被调走了。我怀疑……有人在清理痕迹。”
“所以从一开始,就有人不想让人找到我。”我说。
妈妈点头。
“我们以为只是普通收养。”她说,“可越往后越觉得不对劲。你十五岁那年,有人来我们摊位打听你小时候的事。我们装傻糊弄过去。三年前,家里电话被监听,换了号码还是被找到。我们不敢报警,怕牵连你。”
“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们想护着你。”爸爸说,“让你平平安安长大。可现在……好像护不住了。”
屋外传来一声车响。
门口的男人动了动,似乎准备离开。
我没回头。
“你们还有别的线索吗?”我问,“除了这张纸,除了那晚的雨,还有什么是我可以查的?”
爸爸看向妈妈。
两人再次对视。
那种眼神我懂——他们在权衡,在挣扎,在判断要不要打破那个二十年的诺言。
“有一个人。”妈妈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当年帮我们办收养手续的居委会王姨。她……可能知道点什么。”
“她现在在哪?”
“去年中风了。”爸爸说,“住在城南康复中心,说话不太利索。我们去看她时,她提过一句‘那家人不好惹’,就没再说下去。”
我记下了。
还有一个人。
一条路。
“你们怕说多了会害我。”我说,“可我现在已经走在路上了。与其让我一个人乱撞,不如你们给我一根拐杖。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名字,都能让我少走弯路。”
爸爸低头看着桌面。
那封未拆的信静静躺着。
他伸手,轻轻推开。
“我们不是不信你。”他说,“是我们怕自己成了害你的那一环。”
“那就让我自己承担后果。”我说,“你们给过我命,也给过我家。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
妈妈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
她的手很粗糙,掌心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茧。
“你和小时候一样倔。”她说。
我没笑。
我知道她是在妥协,也是在放手。
爸爸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按在我肩上。
“我们不说,是因为答应过人。”他说,“可如果你一定要查,我们也不会拦你。只是记住——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我点头。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
那个男人走了。
门没关严,风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纸页。
我重新坐下,把那张接生记录仔细折好,放进外套内袋。
然后,我看着他们。
“还有吗?”我问,“任何一点小事都行。比如那天晚上,除了纸条,还有什么一起留下的东西?除了襁褓,有没有别的物件?”
爸爸皱眉回想。
妈妈闭眼思索。
几秒后,她睁开眼。
“好像……有一串钥匙。”她说,“很小的一串,挂在襁褓外面,用红绳绑着。当时以为是误放的,就没在意。后来收拾东西时不见了,可能是丢了吧。”
“钥匙?”我问,“什么样的?”
“记不清了。”她摇头,“太久了。只记得金属的,有两个齿。”
我脑子里闪过什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爸爸忽然说:
“等等。”
他转身快步走向卧室,翻找起来。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小布包回来。
打开,里面是一把旧钥匙。
“这把?”我问。
“不是那一串。”他说,“但这把是我们当年租的房子门锁配的。搬家后一直留着,总觉得……和你有关。”
我接过钥匙。
沉甸甸的。
金属表面有磨损,但齿痕清晰。
我盯着它,忽然意识到——
有些门,从来就没有真正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