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窗栓拉紧,指尖还搭在木扣上,后颈忽然一凉。
不是风。
是剑气。
我转身慢了些,肩头绷得发僵。寒毒在血脉里爬行,像细沙磨着骨头缝。可我知道不能躲。
窗纸破开一道细缝,月光切进来,照见那柄铁剑的锋刃。苏青鸾站在院中石阶上,剑尖离我的喉骨只差半寸。她没穿鞋,赤足踩在青砖上,脚背浮着一层夜露的湿意。
“师姐。”她声音压得很低,“你竟真嫁作驸马?”
我没答话,也没动。
她往前送了半步,剑锋贴住皮肤,划出一条血线。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下去,浸进衣领。
书房里的烛火晃了一下。
然后我听见脚步声从内室传来,很轻,但稳。灵汐穿着单衣走出来,手里握着一把短匕。她走到苏青鸾身后,刀刃横过去,贴在对方颈侧。
“放肆!”她说,“本宫的驸马岂容你冒犯?”
苏青鸾没回头。她的目光一直钉在我脸上,像是要看穿这身官袍底下是不是还藏着那个终南山上的沈清辞。
“你闭嘴。”她冷声道,“这是太乙观的事。”
“我是他的妻子。”灵汐站得笔直,“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剑尖又进了半分。我感到一阵刺痛,但没退。
我抬起右手,两指夹住剑刃,轻轻一推。血顺着剑身往下淌,在月光下拉出一道红痕。铁剑微微震颤,发出一声轻鸣。
“师妹。”我开口,声音比我想的还要平静,“这剑……可还记得我教你如何握的?”
她瞳孔缩了一下。
我记得第一次教她练剑是在观后竹林。那时她才十岁,手小,握不住剑柄,我就站在她身后,手把手带着她划出第一道弧。她摔了七次,膝盖都破了,还是不肯停下。
现在她的剑就停在我喉前,却不敢再进。
“你记得规矩。”我说,“同门不得相残。”
“那你呢?”她突然抬高声音,“你披上这身紫袍的时候,想过师父临死前写了什么吗?他写的是你的名字!三遍!最后一笔断在纸上——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
那是托付。
也是责问。
我没有松开手指。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案角那本卷宗上,正好落在“陈元敬”三个字上。
“所以我没停。”我说,“我在查。”
“查?”她冷笑,“你在金銮殿立誓,你在城楼放烟火,你现在睡在驸马府的床上——这也叫查?”
灵汐的手抖了一下,匕首偏了半寸。
我没看她。我只看着苏青鸾的眼睛。
“你以为我想在这里?”我问,“你以为我愿意穿上这身衣服,跪在皇帝面前,听他说‘朕的女儿交给你了’?我不愿意。但我必须进来。只有进来,才能看到那些藏在宗人府最深处的东西。”
“你可以回来。”她说,“我们可以一起找真相。”
“然后呢?”我反问,“靠你一个人的剑,去砍倒整个朝廷?去劈开礼部尚书的门?去逼皇帝交出当年的密档?”
她咬住嘴唇。
“我不是逃。”我说,“我是换了一条路走。”
“那你现在是谁?”她盯着我,“将军府的小姐?太乙观的弟子?还是大靖的驸马?”
“我是沈清辞。”我说,“我要让三百零七个人的名字重见天日。包括师父,包括那些被烧死在观里的师兄师弟。一个都不能少。”
她终于动了动手指,剑尖稍稍离开我的喉咙。
可就在这时,灵汐突然闷哼一声。
我猛地转头。
她脸色发白,手按在胸口,匕首差点脱手。火命体质的人近武者之气会受压制,刚才强行出手,已经伤了经脉。
“灵汐!”我伸手扶住她。
苏青鸾也愣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迟疑。
“你不必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她低声说。
“我愿意。”灵汐抬起头,哪怕嘴唇都在抖,声音也没软,“他是我的夫君。谁要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我扶她坐下,顺手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她嘴里。这是太乙真人留下的护心丹,能稳住内息。她喘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
我重新看向窗外。
苏青鸾还站着,剑垂了下来,但没收。
“你今晚不该来。”我说,“明日西郊驿站,我会准时赴约。你带来的消息,我会亲自验证。”
“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她忽然说。
“你不信我,就看看这个。”我从案上拿起那块烧焦的令牌碎片,递出去,“你说它是假的,我可以当场毁了它。你说我不在乎师门,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留着它?为什么我会把它带在身边整整三个月?”
她盯着那块残片,很久没说话。
月光照在她的肩上,也照在那把旧剑上。剑穗褪成了灰红色,像是被雨水泡久了的颜色。
“你还记得山上最后一夜吗?”她忽然问。
我记得。
那一夜风雨大作,观中灯火尽灭。师父把我叫进静室,递给我一本薄册,说:“若我有不测,此物交予你手。”我还没来得及问,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是禁军吗?不是。是穿灰袍的人,戴着青铜面具。
我点头。
“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其他人?”她问,“为什么只你自己活下来?”
“因为我来不及。”我说,“我试过叫人,可火势太大。有人想跑,被箭射倒在门槛上。我背着师父冲出去,他在半路断了气。我把他放在雪地里,回头想找剩下的同门——可那时整座山都在烧。”
她闭了眼。
一滴水落在剑刃上,分不清是露还是泪。
“我不是怪你活着。”她说,“我是怕你忘了为什么活下来。”
“我没忘。”我看着她,“每天夜里闭上眼,我都看见他们在火里喊我的名字。所以我不睡。所以我一页一页翻这些卷宗。所以我站上金銮殿,说出那句话——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留在这里,才能继续查下去。”
她终于把剑收回鞘中。
可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瓦片被踩动。
我立刻抬头。
苏青鸾也察觉了,迅速退到墙边阴影里。灵汐想站起来,被我按住肩膀。
“别动。”我低声说。
烛火忽然熄了。
不知是谁打翻了灯台。黑暗中,我只觉一股劲风掠过屋顶,紧接着,一支黑羽短箭破空而入,直取书案——
箭头泛着幽蓝,钉进木桌时发出“嗤”的一声,桌角瞬间结出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