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我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他站在巷口的路灯下面。他没打伞,西装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纸。
那是结婚申请表。
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很急,踩在水坑里溅起一片水花。我没动,也没说话。他就那样走到我面前,把申请表举起来,像是怕被雨打湿,又像是想让我看清楚。
“我们去民政局。”他说。
我没有接话。脑子里还在回响昨天他在门口说的那句话——“下次见面,我想带你去民政局。”
我以为要等很久。
可现在,他就站在这里,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吓人。
我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点哑:“你现在这样,进不去的。”
“能进去。”他往前一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只要你想。”
我没再说话。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让我踉跄了一下。然后他拉着我往街口走。风刮得很猛,雨点砸在脸上生疼。申请表在他手里晃着,很快就被雨水浸透,边角开始发皱、脱落。
民政局就在两条街外。
我们跑起来的时候,那张表已经不成样子了。纸页软塌塌地贴在一起,字迹模糊,红章也晕开了。到了台阶前,他停下来喘气,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笑了。
“坏了。”他说。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把那张烂掉的申请表按在胸口,然后慢慢蹲下去,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
是个易拉罐的拉环。
银白色的,边缘有些磨损,但很干净。他把它捏在指尖,抬眼看我。
“你还记得吗?”他问,“那天你在出租屋门口喝汽水,随手把拉环给我。我说这也能当戒指。”
我记得。
那天他刚学会开易拉罐,笨手笨脚地弄了半天,最后还是我帮他拉开的。他拿着拉环,在手指上比了比,笑着说:“等以后有钱了,给你买真的。”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开玩笑。
他把拉环套在右手无名指上,然后又从内袋掏出另一样东西。
半张烧焦的纸片。
边缘焦黑卷曲,中间还能看清几个字:“结婚证”和我们的名字。是我之前撕掉又烧过的那一张。他一直留着。
他把残证摊开,压在膝盖上,抬头看我。
“我不是阿辞。”他说,“也不是什么总裁。我是顾晏辞。从决定走进你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想做你的男人。”
他说完,单膝跪在了台阶上。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衣领,衬衫贴在背上。他左手捏着拉环,右手伸进口袋,再拿出来时,指尖渗出血珠。
他咬破了手指。
我猛地伸手想去拦,但他已经把血按在了那张烂掉的申请表上,在签名的位置留下一个清晰的印。
“不用法律承认。”他说,“我自己认就行。”
我站在那儿,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风卷着雨扑在脸上,冷得刺骨,可我的心跳得厉害。
他抬头看我,眼神没有闪躲。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这一次,不是请求。是誓约。”
我没动。
他也不催,就那样跪在雨里,血混着雨水往下淌,染红了膝盖下的台阶。
远处传来喇叭声。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喊了一句:“两位!要发车去北极了吗?”
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雨幕。
我愣了一下。
顾晏辞也愣住了,随即低低笑了一声,肩膀微微抖着。他没回头,也没答话,只是依旧看着我。
我慢慢抬起手。
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时,他身体颤了一下。
我把那枚易拉罐环从他手里拿下来,轻轻套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太松了,滑来滑去。我用另一只手扶着,不让它掉下去。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全是雨水,还有血。
我们都没再动。
司机没走,车灯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两团模糊的光。雨还在下,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民政局的大门紧闭,里面没人,外面只有我们。
他慢慢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没松开我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回去吧。”他说。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拉着我转身,往巷子口走。走了几步,我又停下。
“那个外卖站点……”我开口,声音有点涩,“你真的抵押了别墅?”
他站住,回头看我。
“嗯。”
“值得吗?”
他走近一步,额头几乎碰到我的。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下来,落在我鼻梁上。
“不值得。”他说,“但我愿意。”
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看见他正盯着我的脸,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像是要把这一刻刻进骨头里。
“别再丢下我了。”他说。
我没回答。
他也不逼我。只是牵着我继续往前走。路过出租车时,司机冲我们笑了笑,按了一下喇叭,又按了一下。
车子没走。
我们也没走远。
停在巷口的路灯下,他忽然把我拉进怀里。力道很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他的心跳撞在我的胸口,一下一下,震得耳膜发麻。
“我试过忘了你。”他在耳边说,“结果发现,记不住你的时候,我才像个死人。”
我没说话。
他抱着我没松手。
雨越下越大。
远处的路灯在水洼里碎成一片光斑,又被新的雨点砸散。我靠在他怀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雨声混在一起。
他忽然松开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是那个密封袋。
我一眼就认出来,里面是我的外卖工作证。照片上的我头发乱糟糟的,笑得勉强。他一直收着。
他把袋子递给我。
我没有接。
他也不急,就那样举着,雨水打在塑料膜上,发出细小的响声。
“你说以后可以直接来找你。”他低声说,“我现在来了。”
我终于伸手接过。
指尖碰到袋子的瞬间,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感觉到了吗?”他说,“它现在跳得这么快,是因为你。”
我没抽手。
他低头,嘴唇擦过我的额角,很轻,像是一种确认。
“明天还能见到你吗?”他问。
我看着他。
他眼底有红血丝,脸色苍白,显然还没完全恢复。可他的眼神很清醒,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能。”我说。
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们同时转头。
一个穿雨衣的人影提着工具箱走过,看了我们一眼,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是修管道的工人。
气氛一下子松了下来。
顾晏辞呼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回家吧。”他说。
我点点头。
他牵着我的手,往小区里走。走到楼下时,我忽然想起什么。
“极光……”我说,“真的能看到吗?”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
“能。”他说,“我已经查过了,下个月最佳观测期。天气好,能见度高。”
“你怎么知道出租屋的窗户能看见?”
他笑了下。
“我试过。”他说,“用模型推演过光线角度。那天晚上,极光会刚好穿过你床头那扇窗,照在墙上。”
我怔住。
他伸手抚过我的发尾,动作很轻。
“我不只是想带你去看。”他说,“我想让你知道,你住过的每个地方,我都想过怎么让它变得更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