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司机送回别墅时,天已经亮了。
医院的消毒水味还粘在衣服上,手腕内侧有道红印,是昨晚被他抓得太紧留下的。我没挣脱,也没回头,只是跟着进了门。
管家站在玄关,低声说:“顾先生刚醒,医生让他躺着,他不听。”
我没应声,径直往里走。客厅冷清,窗帘拉着,空气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我想离开,脚却带我拐进了书房。
墙正对着门,整面都是外卖订单。
一张张用透明胶贴得整整齐齐,从左上角开始排列,像是有人每天定时更新。我走近了些,看清第一张的日期——是我们初遇那天。
备注栏写着:多放辣,她爱吃。
手指不受控制地抽下一张,时间跳到我们搬进出租屋的第三周。同样的字迹,同样的位置。
再抽一张,是他恢复记忆、回到公司那个月。我还以为他忘了我,可这张单子上的备注还是那句。
我一张张看过去,喉咙发紧。最右边贴着最新的一张,下单时间是今天早上七点零三分。
备注没有文字,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我没有回头。
“我学了煮面,”他的声音哑着,“这次没放错糖。”
我转过身。
顾晏辞站在门口,穿了件灰色家居服,脸色比纸还白。右手缠着绷带,袖口露出一截皮肤,青紫还没散尽。他手里端着一碗面,热气往上冒,汤色偏深,面上浮着几根葱花。
他把碗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动作慢,但稳住了没洒。
“你尝尝。”他说。
我没动。
他也不催,只站在旁边,呼吸有点重,额角渗出细汗。我知道他不该下床,更不该碰厨房的东西。可他做了,还坚持端了过来。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汤。
咸了,但不是难吃。
正要放下,眼角扫到汤面漂着一片小纸屑。我用勺子轻轻拨开,看清上面印着几个字:“高价回收婚戒 定制服务”。
心猛地一沉。
我抬头看他。
“我把别墅抵押了。”他声音很平,像在说一件早就决定的事,“想买下你常去的那个外卖站点。”
我愣住。
“不是补偿。”他看着我,“也不是赎罪。我想知道,如果你的工作站在我手里,你还能不能继续送外卖?能不能……继续做你自己?”
我握着勺子的手开始抖。
“我不想再让你走进我的世界。”他顿了顿,“我想走进你的。”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汤面热气升腾的声音。
我盯着那碗面,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出租屋,他也这样站在我面前,手忙脚乱地打翻锅盖,把盐当糖放进汤里。那时他皱眉说:“这味道不对。”然后把整锅倒掉。
现在这碗面虽然咸,但他没倒。
他等我喝完。
我低头又尝了一口,还是咸,可不知为什么,眼角发热。
“你疯了。”我说,声音有点哑,“这是顶层别墅,地段最好的私宅区,抵押它去买一个外卖站?”
“值。”他说,“比什么都值。”
“万一失败呢?万一我根本不想回去送外卖?”
“那我也试过了。”他看着我,“至少这一次,我不是靠钱把你留在身边。”
我放下勺子,指尖碰到碗沿,烫了一下。
“你还留着那些单子?”我问。
“每一单都下了。”他说,“哪怕你不在那个站点了,我也让系统自动派单到你名字。接不接得到,是平台的事。但我得让记录一直在。”
我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是心。
我一直以为他恢复记忆后,就变回去了。冷漠、疏离、用支票解决一切问题。我以为那天在天台说的话,只是病急乱投医的冲动。
可这面墙不会骗人。
三百多张外卖单,每一张都写着同一句话。从他失忆前到最后一次昏迷醒来,从未中断。
他不是在赎罪。
他是真的记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终于问出口,“明明可以找别人,明明可以忘记我。”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医生让我选,是清空全部记忆重新开始,还是删掉一段人生空白期,混进普通生活,测试有没有人能真心爱上‘没有身份’的我。”
我呼吸一滞。
“我试了二十七次。”他说,“找了二十七个人模拟失忆者的生活。他们要么演戏,要么撑不住。直到那天雨夜,我故意没踩刹车。”
我猛地抬头看他。
“撞上去之前,我知道后果。”他声音低下去,“也知道可能会死。但比起活着却永远不知道‘被人真心喜欢’是什么感觉,我宁愿赌一次。”
屋里静得可怕。
我盯着那碗面,汤还在冒热气,戒指广告的碎片随着波动轻轻旋转。
“所以你早就领了结婚证?”我问。
“手术前一天。”他说,“法律上不算数,可我一直当它是真的。”
我闭了闭眼。
“易拉罐环我收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枚银灰色戒指,“尺寸照着做的。三年了,一直戴着。”
我认得那枚戒指。
和天台上那一枚,一模一样。
“我不是求你原谅。”他看着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所有事都不是巧合。我爱你,是从清醒的时候就开始的。”
我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再靠近,也没解释更多。只是轻轻把那碗面往前推了半寸。
“你要是不想吃,我就收了。”
我没动。
他抬手,想拿走碗。
我忽然伸手,按住了碗沿。
他停住。
我看着他,声音很轻:“再给我一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