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人发冷。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扶着副驾驶座上昏沉的顾晏辞。他的右手包着临时缠上的布条,血还在往外渗,染红了袖口。
他闭着眼,额头滚烫,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听不清。我只记得他最后那句,“先去医院”,是我咬着牙说出来的。
车子停在急诊楼前,我没等保安来问,直接拉开车门,绕到另一边扶他下来。他脚步虚浮,整个人靠在我身上,走得极慢。护士看到我们,立刻推来轮椅。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白大褂袖口有些磨损。他看了眼顾晏辞的手,眉头皱紧,“烧伤面积不小,得马上处理。”
我站在一旁,看他剪开烧焦的皮肤,用棉球蘸药清理创面。顾晏辞一直没叫,只是呼吸变重,额角全是汗。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枚易拉罐环,铝片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很多次。
医生一边换药,一边随口问:“你这无名指上怎么有圈印子?以前常戴戒指?”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的手指动了一下。那道痕迹很淡,像一道褪色的线,圈在他左手无名指根部。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戴过婚戒。
我抬头看他,想问出口,却见他缓缓抬起左手,从衬衫胸口第二颗扣子下面,掏出那半页残缺的结婚证。纸边被火烧得焦黑,上面只剩他的名字和登记日期。
他没看医生,而是把那张纸按进我掌心,力道很重。
“戴这个……不够吗?”
我愣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张纸还带着他胸口的温度,压在我手心,像一块烙铁。
就在这时,床边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响了起来。滴滴声急促地响个不停,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不断升高。护士快步走进来,检查设备,调低警报音量。
“血压上去了,病人情绪不能太激动。”她说完看了我一眼,又转向顾晏辞,“你得保持安静。”
没人说话。
灯光亮了些,照着他苍白的脸。他闭着眼,呼吸粗重,右手蜷着,指尖微微发抖。忽然,他身子一歪,向前倾倒。
我下意识伸手去挡,他的额头已经抵上了我的肩膀。
隔着薄薄的外套布料,我能感觉到他的热。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我颈侧,带着一点泡面的味道,辣油混着面饼的香气,还没散干净。
“让我靠会儿……”他声音哑得厉害,“就一会儿。”
我没有推开他。
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人推着治疗车经过,轮子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动。病房里的灯一直亮着,药水滴答落下,节奏很慢。
我站着没动,也不敢动。他靠得很实,重量全压过来,像是再也撑不住了。他的手指慢慢松开,那只受伤的手垂在身侧,包扎的布又开始渗血。
我抬手,轻轻碰了下他的后背。他没反应,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医生收起工具,低声对我说:“他需要休息,你也别太累着。”
我点点头,没说话。
护士换了瓶新的消炎药水,挂在架子上。液体顺着管子往下流,滴进针头。窗外天色微亮,城市还没完全醒来。
他一直没抬头,也没松开靠着我的姿势。我低头看他,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道戒痕在灯光下更明显了些,像一道洗不掉的记号。
我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出租屋煮面,火太大,锅底烧干了,他慌忙浇水,蒸汽糊了他的眼镜。那时他还笑着,说第一次做饭,不知道怎么做。
后来他把辣味泡面端给我,自己吃掉了我不要的胡萝卜。
原来不是从那时候才开始学着喜欢我。
是他早就决定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声响。我慢慢抬起手,把那半页结婚证塞进衣服口袋,贴着心跳的位置。
他忽然动了动,嘴唇擦过我肩头的布料。
“苏晚。”他叫我名字,声音很轻。
我应了一声。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牛奶要原味的?”
我记得。
“可我去超市,买了六种不同牌子的甜牛奶。”他顿了顿,“都放在别墅冰箱里了。”
我没说话。
他吸了口气,像是疼得厉害,但还是没离开我的肩膀。
“我不想再活成两个样子了。”他说,“我不是非要你现在答应我。我只是……不想一个人醒过来。”
药水快滴完了。
护士进来准备换瓶,动作轻缓。她看了眼监护仪,数值比刚才稳定了些。
我扶着他躺回床上,他右手被固定在支架上,不能乱动。左手却死死抓着床单,指节泛白。
“别走。”他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手放进裤兜,摸到了那枚易拉罐环。冰凉的金属贴着指尖,一圈一圈地转。
他闭着眼,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monitors 显示心率恢复正常。
医生临走前交代:“今晚必须留院观察,防止感染。”
我点头。
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晨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脸上。那道戒痕在光线下几乎看不见了,但我知道它还在。
他睡着了,眉头还是皱着,像是梦里也不踏实。
我伸手,轻轻碰了下他左手无名指的位置。
那里空着。
但我没摘下易拉罐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