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设备间的灯还亮着。
我站在配电箱前,手指划过线路图。昨夜那道湿痕已经干了,但水泥地上的印子还在。我蹲下身,用指甲刮了刮边缘,确认没有新的渗水痕迹。南侧线路电压波动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不影响主系统运行,可我不敢大意。净水系统的电路必须独立稳定,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我按下测试键,绿灯亮起,电流正常。
转身走出设备间时,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门开了。苏瑶穿着防护服,手里拿着记录本,站在门口等我。
“可以开始了。”她说。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我们都知道这一天等了多久。一百天,从第一株黏液植株开花到现在,中间失败过七次,滤芯堵塞三次,活性炭失效导致整批水报废一次。每一次都意味着重新来过。但现在,条件都齐了。
我跟着她走进实验室,绕过两排培养架,来到净化系统控制台前。三级联动阀的手柄是昨天刚换的,金属表面还带着新零件的冷光。苏瑶戴上手套,检查了每一根管道的密封圈,然后抬头看我。
“我要开了。”
我站到储水罐旁边,盯着出水口。第一个滴落的水珠砸在不锈钢内壁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接着是一串,再后来变成稳定的水流。
酸液先进入植物黏液滤芯区。蓝色的凝胶状物质附着在蜂窝管壁上,液体流过时颜色迅速变浅。监测屏上的ph值开始下降,从最初的2.1一路降到5.6。这是最关键的一步,黏液中的碱性蛋白能中和强酸,但一旦浓度不够就会失败。
苏瑶盯着数据,手一直悬在紧急切断阀上方。
十分钟后,数值稳定在5.8。她松了口气,轻声说:“过了。”
接下来是陶瓷滤芯阵列。两千个微孔管排列成六边形模块,像一块巨大的蜂巢。重金属离子会被截留在孔隙里,这一步不能有丝毫泄漏。水流进入这个区域后变得缓慢,每分钟只能通过三百毫升。我们谁都没动,安静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三小时后,第三阶段启动。活性炭舱门自动闭合,紫外线灯亮起,开始杀菌。这层炭是灾变前从工业供应商抢购的最后一车货,一共八百公斤,我们省着用了快两个月。现在全压上了。
最后的水流进储水罐时,天已经亮了。阳光从温室顶棚斜照进来,落在水面上。那不是普通的反光,是一种淡淡的金晕,像是水里融了细沙,又不刺眼,只是静静地浮着。
苏瑶取下一只样本瓶,接满水,拿出试纸测试。ph显示6.8,浊度为零,微生物检测无异常。
她把结果递给我看,声音有点哑:“成了。”
我没有立刻回应。走到罐体侧面,打开取样口,用银勺舀了一勺。这把勺子是我从老房子带出来的,灾变那天本来要搬家,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只顺手塞进了背包。这些年我一直留着,没舍得用。今天是第一次拿出来。
我低头看着勺里的水。颜色比刚才更清透,金色很淡,几乎像错觉。但我能看见,它存在。
仰头喝下去。
入口是凉的,滑过喉咙时没有刺激,也没有那种酸蚀后的涩感。咽下去之后,舌尖回了一点甜味,像是雪化在嘴里。
我把勺子放下,对她说:“甜的。”
她看着我,眼睛红了一下,随即接过杯子也接了一杯。喝完后笑了:“像山里的泉水。”
我们没喊别人。这种时候,不需要太多人。我拿起对讲机,拨通公共频道:“今天,我们的水,能喝了。”
说完就关了。
几秒钟后,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欢呼,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放开。接着是金属敲击声,一下,两下,清脆地在走廊回荡。我知道是苏晨,他总用这种方式回应重要消息。
我回到控制台前,打开日志系统,新建一条记录:
【第280天,上午七点十二分,最终批次酸液完成三级净化,水质达标,可直接饮用。安全屋实现饮用水自给自足。】
输入完毕,点了保存。
苏瑶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摘下手套,手指有些发白。她揉了揉掌心,低声说:“下一步,扩产。”
我点头:“嗯,母本数量要翻倍。”
“光照周期得调整,不然分泌量跟不上。”
“你定参数,我改系统。”
她站起来,走向培养室。路过储水罐时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水还在流动,金光没散,在晨光下微微晃动。
我起身去关部分电源。走廊灯灭了一半,主控区只剩下操作台的冷光和实验室的照明。我们没开音乐,也没说什么庆祝的话。这样的时刻,安静反而更有分量。
我坐回位置,调出水泵运行图。净化系统将持续工作十二小时,预计产出一千二百升净化水。第一批将用于替换生活用水储备,第二批测试长期储存稳定性。
苏瑶在培养室打开了光照控制器。我能听见继电器闭合的声音,接着是灯管逐排点亮的轻响。她弯腰检查一株母本的叶片,伸手碰了碰茎部的分泌口。那里已经有黏液渗出,透明中带一点蓝。
她记下时间,写进本子。
我看了眼监控屏。所有摄像头正常,围墙外无移动热源,通风口传感器未触发。电力稳定,水压正常。一切都在轨道上。
突然,我注意到净水罐底部有一小块反光角度不对。凑近看,发现是内壁某处有轻微划痕,可能是安装时工具蹭到的。不算严重,但长期使用可能会积垢。
我记下来,准备下午处理。
苏瑶走出来,手里拿着新的培育计划表。“明天可以移栽第一批幼苗。”她说。
“需要多少空间?”
“至少腾出两个培养架。”
我打开空间分配图,标记了待清理区域。正准备说话,听见她轻声问:“你说……以后能不能种菜?”
我没抬头,“先保证水。”
“我知道。但要是水够了呢?”
我停下笔,想了想,“那就试试。”
她笑了笑,转身去整理试剂架。
我继续填表格。外面风声小了,阳光移到了控制台边缘。银勺还放在罐口旁边,里面残留的一点水已经干了,只留下淡淡的金痕。
我伸手把它拿起来,擦了擦,放回抽屉。
刚合上抽屉,苏瑶忽然从实验室喊我:“林越。”
我抬头。
她指着显微镜,“你来看这个。”
我走过去,俯身看向目镜。
视野里是一滴刚采集的净化水样本。背景干净,没有任何杂质颗粒。但在中心位置,有一个微小的结构正在缓慢旋转,像某种晶体初生的形态,边缘清晰,六角对称。
我不记得之前见过这个。
抬起头,她正盯着我看,“是不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