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茶馆外,风卷着尘土擦过脚边。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上的对话停留在那句“我会等你愿意听的那天”。我没有回,也没有关掉页面,只是把它塞进兜里,转身走了。
回到住处,我把外套扔在椅子上,走到书桌前坐下。那本临摹的字迹纸还在桌上,和汪璇早年签售的照片并排放着。笔画对得严丝合缝,可我不想承认什么。我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又捡回来摊平——手指停在“给小美的一百首歌”那几个字上。
礼盒靠墙放着,我没拆。
录音笔放在旁边,我按下播放键,里面是我的声音:“你可以恨,但别把自己关在外面。”那是我昨天录的,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门铃响了。
我没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关毅有备用钥匙,他从不提前打招呼。
他走进来,看到我坐在桌前,没说话,先脱了外套挂在门后。然后他看见地上的揉皱的纸,弯腰捡起来,展平,看了一眼。
“你查她了。”他说。
“关毅,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我知道你们见了面,她很难受。”
我抬头,“你和她聊过?”
“她来找过我。”他把纸轻轻放回桌上,“就在你发短信约她之前。她说想见你,但怕你不肯见,问我能不能帮她传句话。”
“所以你现在是替她跑腿的?”
“我不是为她说话。”他站在我对面,“我是为你。”
“那你告诉我,她把我送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会这样?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恨她?”
“她想过。”关毅声音很稳,“她说她每天都在想。不是后悔,是痛。她说那时候你病得很重,家里没钱治,她试过所有办法,最后只能把你托付出去,希望你能活下来。”
我猛地站起来,“所以这就是理由?因为她‘没办法’,就可以一声不吭地把我扔了二十年?”
“她不是扔下你。”关毅看着我,“她是把你交给了能救你的人。姜卫国夫妇不是随便找的,是她托人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她说那天抱着你走了一整夜,就为了确认你会被一个真正爱你的家庭收养。”
“那她后来呢?”我声音发抖,“后来她成名了,有钱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等到我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她去找过。”关毅说,“十年前,她就开始找你。可当年经手的人已经不在了,线索断了。她请私家侦探查了五年,几乎翻遍整个南方。直到你在歌唱比赛出现,她听到你的声音,才确定是你。”
我愣住。
“她没敢认你。”关毅继续说,“她说怕你已经有家人,怕你过得好好的,她突然出现会打乱你的人生。她说她宁愿远远看着你唱歌,也不愿让你再受一次伤害。”
“可她还是用了那种方式接近我。”我盯着角落的礼盒,“扮粉丝,送礼物,写纸条……她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不是想骗你。”关毅走近一步,“她是不敢以母亲的身份站在你面前。她说她不配。她说哪怕你骂她,打她,她都接受,但她求你别彻底把她推开。”
我闭上眼。
“美丽,”他声音低了些,“我知道你恨。你有权利恨。可你也得知道,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也会疼,会怕,会哭。那天她从茶馆出来,坐车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流泪。司机看不下去,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说不用,她只是……太久没哭过了。”
我没说话。
“你拒绝她,我能理解。”关毅停顿了一下,“可你不能因为恨她,就把所有关心你的人也推开。包括我。”
我睁开眼看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躲我?”他说,“从那次吵架之后,你就不接我电话,不见面,连工作上的事都让助理转达。你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扛过去,可你忘了我也在你身边。”
“我没有推开你。”我说。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他反问,“因为你和她之间的结解不开,就要让我也站到外面去?你难过的时候不想跟我说,开心的时候也不再分享,甚至连一句‘我在’都不肯说。你觉得这样是保护我,还是在惩罚我?”
我喉咙发紧。
“我不是要你立刻原谅她。”关毅声音缓下来,“我只是希望你别把自己锁死。你有权利生气,有权利质问,也有权利慢慢接受。但别用冷漠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你不是一个人,从来没有。”
我低下头。
“如果你觉得我现在说的话都是偏袒她,那你可以不信。”他说,“但你要记住,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她来找过我,而是因为你是姜美丽。是我看着她从舞台下跑上去,唱第一首歌的人;是她录第一支单曲时,熬夜改编曲的人;是她在台下崩溃,我扶她回去的人。我不可能看着你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我走到角落,拿起那个礼盒。包装还是完整的,浅蓝色丝带系得整齐。我手指碰了碰蝴蝶结,没解开。
“你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关毅轻声问。
我摇头。
“她告诉我,里面有一张老唱片,是你小时候最爱听的摇篮曲。还有她这些年写的日记,每一篇开头都是‘今天小美会不会想起我’。”他顿了顿,“她说你不一定要看,但她想让你知道,她一直都在记。”
我把礼盒抱在怀里,冰凉的盒子贴着胸口。
“她不是完美母亲。”关毅说,“但她是个真的母亲。”
我转身走向卧室,把礼盒放在床头柜上。没有打开,也没有扔掉。
关毅跟过来,站在我身后。
“你不需要马上做决定。”他说,“你可以恨她,也可以不理她。但别让这份恨变成你心里的石头。它压着你,也压着那些在乎你的人。”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蹲下来,和我平视,“你要是还想骂人,我可以继续听。要是想哭,也没关系。但别再说‘我不想见你’这种话了。我不走,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我抬起手,抓住他的袖子。
他没动。
“关毅……”我开口,声音哑了。
“我在。”
“如果……如果我真的见她,我该说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很静。
“你说你想知道真相。”他说,“那就让她亲口告诉你。别靠猜,别靠查,也别靠别人转述。你面对面地问她,每一个你憋了二十年的问题。她答不上来,你就走。她要是哭了,你也别急着安慰。你只需要听一次,完完整整地听一次。”
我咬住嘴唇。
“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他说,“但你准备好了,才算数。”
我闭上眼,感觉到脸颊上有湿意。
关毅伸手把我拉起来,搂进怀里。我没挣扎。
我们就这样站着,很久。
他松开我,拿起外套准备走。
“我明天还有会议。”他说,“但随时可以回来。”
我点点头。
他走到门口,停下,“对了,她留了个东西在我办公室。一本相册,封面写着‘给小美的一百首歌’。她说如果你愿意看,就拿去。如果不,就烧了。”
我站在原地。
他开门出去,又回头,“你可以恨,但别把自己关在外面。”
门关上了。
我走回床边,伸手摸了摸礼盒的丝带。手指一用力,蝴蝶结松开了一角。
窗外路灯亮了起来,光斜照进来,落在盒子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