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霜降在竹篱上时,青瑶正蹲在院角翻晒草药。竹篮放在脚边,里面摊着刚采的紫苏,紫莹莹的叶片上沾着白霜,像撒了层碎盐。她伸手拂去霜花,指尖触到竹篮边缘的藤条,凉丝丝的,带着深秋的清冽。
“该收柴了。”墨尘扛着斧头从后山回来,裤脚沾着些枯草,斧头刃上还挂着新鲜的竹屑。他往柴堆上摞木柴时,动作顿了顿,“今天的霜重,竹篮别放在外面,免得篾条冻脆了。”
青瑶把紫苏收进竹篮中层,看见底层的棉布样被霜打湿了边角,忙用布擦干:“林澈哥说镇上的布庄新到了种厚绒布,做棉袄肯定暖和。”她拎起竹篮往屋里走,篮耳缠着的软布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浅黄的竹篾,像老人露出的白发。
林澈在厨房熬着姜汤,姜香混着红糖的甜从窗缝钻出来。“把竹篮挂在灶边,”他扬声喊,“借点热气烘烘,免得布样发霉。”青瑶依言把篮子挂在灶旁的挂钩上,竹篮离火苗不远,篾条渐渐透出温润的光,藤条上的霜花化成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在灶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午后,三人往镇上赶。马车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咯吱”的轻响。青瑶把竹篮放在腿上,里面的碎银用布包着,硌得大腿有点麻,却让她觉得踏实。路过青竹坡时,墨尘突然勒住缰绳:“看那边。”
坡上的竹林覆着层白霜,阳光照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钻。最粗的那根老竹下,竟蹲着只白狐,正是常来院里的那只,此刻正用爪子扒拉着什么,看见马车,叼起嘴里的东西就往竹林深处窜。
“它好像在藏东西。”青瑶掀开帘子,看见狐狸消失的地方露出点竹青色。墨尘调转车头往坡上走,林澈笑着摇头:“你俩啊,见了狐狸比见了布庄老板还上心。”
在那根老竹下,他们找到了狐狸藏的东西——是只歪歪扭扭的小竹篮,篾条粗糙得像没打磨过,篮底还用藤条胡乱缠了几圈,显然是初学编竹器的人做的。青瑶把小竹篮放进自己的竹篮里,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倒出来一看,是颗裹着霜的野山楂,还有片干枯的桂花——正是她春天时撒在院里的那些。
“是狐狸编的?”青瑶眼睛瞪得溜圆,小竹篮的篮耳歪向一边,像极了她第一次编的歪篮子。墨尘掂了掂小竹篮,篾条上还留着牙印:“大概是看我们编得多了,学着玩的。”
林澈捡起那片干桂花,放进青瑶竹篮的顶层:“这是把咱们给它的东西,都藏在自己编的篮子里了。”他望着竹林深处,“倒像个会报恩的小家伙。”
到了镇上,青瑶先把小竹篮放在布庄的柜台上。老板娘正在算账,见了这篮子直笑:“这是谁家孩子编的?倒有几分灵气。”青瑶把狐狸的事一说,老板娘顿时来了兴致,非要用半匹绒布换这小竹篮:“我小孙子正学编竹器,让他照着练练。”
换了布,三人又去药铺。林澈把竹篮中层的何首乌递给掌柜,青瑶则盯着药铺墙角的竹筐看——那些筐子的篾条粗细不均,远不如墨尘劈的匀。“这些是李师傅的徒弟编的,”掌柜笑着解释,“比起墨小哥的手艺,差远了。”
墨尘没接话,只是把药铺要的新竹篾从马车上搬下来。青瑶看见他劈的篾条码得整整齐齐,每根都一般粗细,忍不住小声说:“等回去,教我编狐狸那样的小竹篮吧?”
墨尘瞥了她一眼,嘴角藏着笑意:“先把你上次没编完的竹蜻蜓编好再说。”
回程时,竹篮里多了半匹红绒布,是墨尘特意给她扯的,布角垂在篮外,像抹跳动的火苗。青瑶把小竹篮换的绒布铺在底层,又往里面放了些刚买的芝麻糖,打算回去给白狐留几块。
马车驶过青竹坡,她把狐狸编的小竹篮挂在竹枝上,旁边压了块芝麻糖。“让它自己取吧。”墨尘赶着车说,“这狐狸通人性,知道是给它的。”
夕阳西下时,霜开始融化,竹篮上的水珠在光里泛着金。青瑶摸了摸侧面的桂花纹,那里的霜水已经干了,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像给花瓣镶了边。她想起春天编篮时的暖,夏天装蔷薇的香,如今又添了秋天的霜,这只竹篮像个懂事的孩子,默默记下了每个季节的模样。
回到院里,林澈把新打的棉布铺在石桌上裁剪,墨尘在劈过冬的柴火,青瑶则往竹篮里装晚上要吃的红薯。灶边的挂钩还空着,她把篮子挂上去时,听见里面的芝麻糖叮当作响,像在跟灶膛里的火苗打招呼。
夜里,白狐果然又来了。青瑶从窗缝里看见,它叼走了竹枝上的芝麻糖,却把那只小竹篮留在了原地,篮里还多了颗亮晶晶的白石子,像结了霜的星星。
她悄悄出门,把白石子放进自己的竹篮顶层。月光落在篮子上,竹篾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像谁在写一首关于陪伴的诗。青瑶突然觉得,这只竹篮装的不仅是四季,是三个漂泊的人,和一只狐狸,在山里结下的、比霜还清冽,比火还温暖的缘。
风穿过竹林,带来夜露的凉。青瑶紧了紧身上的薄衫,望着灶边的竹篮,那里还温着明天要带的干粮。她知道,等下一场霜降时,这只篮子会装着新做的棉袄,装着更沉的牵挂,陪他们走过又一个季节,把日子织得更密,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