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当前菜环节开始,压力继续累积。司瑛士那令人震撼的「森林的馈赠」(鸭肝冻糕)已然树立起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极致的浓郁、丝滑与奢华。观众们不禁好奇,一色慧将如何应对。
一色慧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仿佛周遭山呼海啸般的压力与他无关。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日式料理人特有的专注与禅意。
他选用的是一条肉质紧实、泛着珍珠般光泽的新鲜真鲷。他的刀工精准而优雅,并非粗暴地剁碎,而是将鱼肉切成大小均匀、约0.5厘米见方的完美鱼丁。这一步至关重要,保留了鱼肉本身的口感,避免了沦为肉泥的命运。切好的鲷鱼丁被小心地置于冰镇上,以保持其最佳的鲜活度。
接下来是调味的精髓所在。他舍弃了法式鞑靼中常用的柠檬汁,而是选用了香气更清雅、酸味更柔和的日本柚子汁。紧接着,一个更大胆的举动——他滴入了寥寥数滴优质的白酱油。这并非为了凸显咸味,而是利用白酱油所含的氨基酸,带来一种不同于海盐的、更为醇厚圆润的“鲜味”。再辅以少量顶级的初榨橄榄油和极细的细香葱末,他用手(或使用两只勺子)以极其轻柔的手法将鱼肉与调味料拌匀,动作如同呵护珍宝,确保每一粒鱼丁都被均匀包裹,却又丝毫不被挤压破损。
另一边,柑橘啫喱的制备同样见功力。他并非使用单一柑橘,而是将橙子、柠檬、西柚等多种柑橘类水果的汁液按特定比例混合,加入适量吉利丁,制成了晶莹剔透、如同琥珀般的啫喱,随后再细心切成细小的方块。这带来了复合的、富有层次的柑橘风味,而非单一的酸。
摆盘时,他展现出非凡的美学素养。在冰镇过的深色盘底,他先将调味好的鲷鱼丁堆砌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周围如同众星捧月般,点缀上那些晶莹的柑橘啫喱方块。最后,再撒上些许新鲜的细香葱末和一点点柚子皮屑,增添一抹亮绿与额外的柑橘清香。
“「鲷鱼鞑靼与柑橘啫喱」,请享用。”一色慧的声音温和依旧。
当这道菜呈现在评审面前时,其外观清新淡雅,色彩和谐,如同一幅写意的山水画,与司瑛士那道浓郁厚重的鸭肝冻糕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评审们带着探究的目光拿起餐具。马里奥·贝尔托尼首先尝了一口。
口感上,真鲷鱼丁那弹牙、鲜嫩的微妙咀嚼感首先被感知,与完全顺滑的鸭肝慕斯截然不同。
味道的展开,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发生在舌尖上的东西方对话。
开场,是柚子汁那清新、柔和的酸味,瞬间打开味蕾,无比清爽。
紧随其后,的是真鲷鱼肉本身极致的鲜甜,被柚子的酸衬托得愈发清晰、高雅。
点睛之笔,则是那若隐若现、却绝不容忽视的,来自白酱油的醇鲜底蕴。它不像盐那样只有咸,而是提供了一种圆润的、包裹着鱼肉鲜味的“鲜甜感”,使得整体风味更加立体、饱满。
协奏,柑橘啫喱的复合果酸在咀嚼中迸发,与柚子汁的酸味交织,进一步提升了清新感,并带来一丝微妙的苦香回韵(尤其来自西柚),丰富了层次。细香葱的辛香则作为最后的点缀,画龙点睛。
“妙啊!”让·巴蒂斯特眼中闪过惊喜,“柠檬的酸有时会过于尖锐,掩盖鱼肉的细腻。但这柚子汁…如此温婉,如此优雅!还有这奇妙的鲜味背景…是酱油吗?但它如此克制,恰到好处!这完全不是生硬的嫁接,而是…完美的融合!”
林清玄大师细细品味后,缓缓颔首,给出了更深入的评价:“法式之形,和风之魂。以柚子代柠檬,以酱油之‘鲜’补盐之‘咸’,此乃‘和魂洋才’在料理上的精妙体现。看似清淡,实则韵味悠长,如品一盏好茶,初觉淡雅,回甘无穷。这份对风味平衡与融合的掌控,已入化境。”
莎拉·约翰逊也表示赞赏:“非常聪明且优雅的解法。在经历了前一道菜的浓郁之后,这道菜的清新感来得正是时候。它没有试图在‘厚重’上与对手竞争,而是巧妙地开辟了‘清爽’的战场,并且完成得无可挑剔。”
配酒的阿尔萨斯琼瑶浆白葡萄酒,其标志性的荔枝、玫瑰花瓣香气与微甜的口感,与柚子汁的东方风情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其甜度也巧妙地包容了白酱油带来的鲜味,让整道菜的风味在口中达到了更加和谐圆融的境地。
大屏幕上,向色组合的分数再次稳健上涨。虽然仍落后于司&茜组合,但差距的缩小幅度,比之前一道菜时要更为明显。
观众席中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这道菜…好像越品越有味道?”“一色前辈的料理,总是这样,初看平凡,实则深藏不露啊…”
这道「鲷鱼鞑靼与柑橘啫喱」,如同一位谦逊的智者,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只有润物无声的渗透。它以和风细雨般的温柔姿态,巧妙地化解了前一道菜带来的浓郁压力,并以一种无缝衔接的、极具匠心的东西融合之美,不仅在味蕾上带来了清新的享受,更在策略上,成功地让评审和观众意识到了他们的料理哲学——不以力敌,而以智取,追求和谐、平衡与内涵。东风,正在悄然积蓄着力量。
神域的馈赠,纯粹的极致
当一色慧那融合东西、充满巧思的「鲷鱼鞑靼与柑橘啫喱」还在评审口中留下清新余韵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司瑛士的料理台。他会如何回应?又会拿出怎样一道前菜,来巩固甚至扩大那已然骇人的优势?
司瑛士的神情,比处理海鲜时更加肃穆,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烹饪,而是一场神圣的仪式。他面前摆放着的,是顶级露杰鸭肝。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如同一位外科医生在术前观察病人般,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仔细检视着鸭肝的纹理与色泽。
他的第一个动作,就展现了对极致的不懈追求——手工去筋。他用一把异常锋利、薄韧的小刀,精准地剔除着鸭肝上那些细微的血管和筋膜。这个过程极其耗费眼力和耐心,但他做来却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涩。每一刀都恰到好处,既去除了所有影响口感的杂质,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鸭肝的完整与肥美。这是机器无法替代的、倾注了料理人灵魂与时间的步骤。
处理好的鸭肝,被他放入一个特制的容器中。他取出一瓶陈年波特酒,缓缓淋上,那深邃的琥珀色液体与鸭肝的脂香瞬间交融。接着,他撒上精确计量的海盐与少许糖,最后,是现磨的、散发着浓郁辛香的黑胡椒粒。他没有使用任何其他复杂的香料,因为他追求的,正是鸭肝最本源、最纯粹的丰腴之味。
“低温慢煮。”观众席上有懂行的人低声惊呼。
只见司瑛士将密封好的鸭肝放入精确控温的水浴锅中。温度和时间都被设定到完美的临界点——足以让鸭肝内部的脂肪微微融化,达到那种传说中“入口即化”的丝滑境界,却又不会让蛋白质过度收缩,流失一丝汁水。
等待的过程中,他开始了另一项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的工作——烘烤布里欧修面包。他并非使用现成的面包,而是现场揉制面团,那面团中黄油的含量高得惊人。放入小型烤箱后不久,一股极其诱人的、混合了黄油、鸡蛋和面粉烘烤后的浓郁香气便弥漫开来。那香气如此纯粹而温暖,仿佛能直接触动人类最原始的食欲。
时间到。司瑛士取出鸭肝,此时的它,外表光滑,内部温度均匀。他将其小心地放入特制的模具中,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使其定型为一块规整的长方体冻糕。切片时,刀锋过处,断面光滑如镜,呈现出均匀的淡粉色,看不到任何气孔或纹理不均。
最终呈现时,一片厚度完美、色泽诱人的鸭肝冻糕被置于温热的盘中,旁边搭配着一片刚刚出炉、切面金黄、蓬松柔软的布里欧修面包片。除此之外,盘中没有一丝多余的酱汁或装饰。
“「森林的馈赠」。”司瑛士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评审们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他们知道,越是看似简单的料理,越能体现厨师功力的深浅。
让·巴蒂斯特用刀切下一小块冻糕,将其涂抹在温热的布里欧修面包上。当餐刀划过冻糕表面时,那毫无阻滞的顺滑感,已经预示了接下来的体验。
他将这简单的组合送入口中。
那一刻,味蕾的世界仿佛被一道纯粹的光所笼罩。
鸭肝冻糕在接触到口腔温度的瞬间,便开始了真正的“融化”。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融化,而是质感上的极致丝滑,它如同最顶级的天鹅绒般轻柔地包裹住整个舌面,几乎不需要吞咽,便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留下无尽的醇香。温热的布里欧修面包,外层微脆,内里却极其柔软,充满了黄油的香气,它既是载体,其本身的温暖和麦香更是完美地承托、并升华了鸭肝的冷润与丰腴。
波特酒那丰富的干果、焦糖般的甜香与醇厚酒体,完美地渗透其中,巧妙地中和了鸭肝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腥气,并为其增添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层次。现磨黑胡椒的辛香并非主角,而是在背景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段低调的伴奏,时不时地挑动一下味蕾,防止极致的肥美带来腻感。然而,这一切的调味,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最大限度地展现鸭肝本身那无与伦比的、爆炸性的、如同被浓缩了的大地与谷物精华般的丰腴滋味。它浓郁,却纯净;它肥美,却轻盈(得益于那不可思议的丝滑质感)。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对顶级食材本身魅力的顶礼膜拜与极致呈现。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评审席炸响。
薙切仙左卫门刚刚换上的新衣,自胸口处再次猛然撕裂!老人浑厚的声音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纯粹!极致的纯粹!这鸭肝…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所有的处理,所有的调味,都只为了让它自身的魅力绽放至巅峰!这不是烹饪,这是…点化!”
让·巴蒂斯特闭上眼睛,久久无法言语,半晌才喃喃道:“我…我仿佛置身于秋日丰收后的麦田,脚下是肥沃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和果实的芬芳…这味道,厚重、温暖、充满了生命积淀的力量…是‘森林’,不,是‘大地’的馈赠!”
配酒的法国苏玳产区贵腐甜白葡萄酒适时登场。那金黄粘稠的酒液,带着蜂蜜、杏干、柑橘皮蜜饯的浓郁甜香与高挑的酸度,与鸭肝的丰腴在口中相遇。甜与咸,肥与酸,两种极致风味的碰撞,非但没有互相压制,反而如同天作之合,彼此升华,将这场味觉的盛宴推向了令人颤栗的高潮。
大屏幕上,司&茜组合的分数以一个近乎恐怖的幅度,再次飙升,将刚刚有所接近的比分,瞬间拉开到一个令人绝望的距离。
整个「月天之间」鸦雀无声。
如果说之前的「深海之吻」是来自神域的冰冷力量,那么这道「森林的馈赠」,就是来自大地的、温暖而厚重的神之恩典。司瑛士用两道前菜,分别诠释了“纯粹”在两种不同食材上的极致表现,构建起一个看似不可动摇的、属于他的“神之领域”。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了对面的向婷婷与一色慧。
四道精致的料理如同四颗陨石,重重砸在「月天之间」的舞台上,激起的余波仍在每个观众心头荡漾。
贵宾席上,总帅薙切仙左卫门缓缓整理着再度碎裂的衣襟,古铜色的胸膛在灯光下起伏。这位尝遍天下美味的食之魔王,此刻眼中仍残留着震撼:“司瑛士…这份对纯粹的执着,已经超越了技术的范畴,近乎于道了。”
“简直不可思议。”让·巴蒂斯特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镜片,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那道鸭肝冻糕,让我想起了三十年前在佩里戈尔品尝到的传奇之作。不,甚至更胜一筹。这份丝滑,这份纯粹…简直是众神的恩赐。”
莎拉·约翰逊难得地没有在笔记本上记录,而是望着茜久保桃的方向出神:“那孩子…将甜点做成了童话。我从未想过,料理能如此精准地唤起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顿了顿,看向另一侧,“而极星寮的两位…他们的料理像是一本需要耐心品读的书。初读平淡,细品之下却别有洞天。”
林清玄大师始终保持着淡然,但指尖在茶杯边缘的轻叩泄露了他的思绪:“司同学的料理如泰山压顶,气势磅礴。而向同学与一色同学,则似江南细雨,润物无声。这场对决,早已超越了味道本身,是两种料理哲学的交锋。”
观众席上,声浪如潮。
“太强了!司学长简直不是人类!”
“茜久保学姐的甜点让我想起了初恋…”
“胜负已经很明显了吧?这差距怎么追?”
议论声中,绝大部分都倒向了展现压倒性实力的司瑛士与茜久保桃。
然而,在极星寮的角落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怎么会这样…”田所惠脸色苍白,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婷婷学姐和一色前辈明明做得那么好…”
“别慌。”幸平创真双手抱胸,嘴角却勾起一抹兴奋的弧度,“你们没发现吗?评审们在品尝我们的料理时,眼神是不一样的。”
丸井善二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数据般的光芒:“确实。虽然司前辈的料理获得了更强烈的即时反应,但林大师对婷婷学姐‘吊鲜’理念的评价,以及让先生对一色前辈风味融合的赞赏,都说明我们的料理正在潜移默化地产生影响。”
“就像下围棋,”伊武崎峻从阴影中低沉地说,“司学长在不断地攻城略地,而一色前辈他们在默默地经营大势。”
吉野悠姬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没错!我们的料理后劲十足!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
赛场中央,司瑛士轻轻擦拭着刀具,银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引起的轰动与他无关。茜久保桃则抱着布偶熊,小声地哼着歌,显然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另一边,向婷婷与一色慧相视一笑。
“风评似乎不太妙呢。”一色慧温和地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准备下一道菜的食材。
向婷婷轻轻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目光坚定:“让他们继续惊艳吧。慧前辈,我们的东风,才刚刚开始吹拂。”
她望向评审席上那些若有所思的面容,望向观众席上那些开始产生疑虑的眼神,唇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神域的光芒确实耀眼,足以让众生俯首。
但东风从来不语,只在静默中改变着世界的温度。
真正的味觉革命,现在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