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佐藤光回到临时安排的观察营病房时,天刚蒙蒙亮。
昨夜在樱绘塾废墟的对抗耗尽了她所有心神,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入了梦乡。
然而,这场睡眠短暂而不安。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眼皮上投下淡金色光斑时,佐藤光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一种莫名的空虚感攫住了她,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小块。
她下意识地摸向床头,那里放着她从不离身的迷你速写本。
速写本不知何时自动翻开到了崭新的一页。
纸面洁白,中央却凭空浮现出一行娟秀而冰冷的铅笔字迹,像是从纸张深处渗透出来的印痕:
“你忘了妈妈哼歌的旋律。”
佐藤光瞳孔骤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首摇篮曲,是她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港湾。
就在昨夜入睡前,她还在脑海里轻声跟唱,用那熟悉的旋律安抚自己因对抗而紧绷的神经。
可现在……现在她拼命回想,脑海中只剩下模糊的节奏,像一段损坏的录音带,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曲调。
那些温柔的音符,连同母亲哼唱时脸上的微笑,一同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隔开,看得见轮廓,却再也触不到温度。
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她颤抖着抬手,摸向自己的额角。
那道在樱绘塾画下守护符号后浮现的金色线痕,此刻正微微发烫,像一条烙印在皮肤下的活物,宣告着它的存在感。
她终于明白了。
这就是【原初印记】觉醒的代价。
每当她动用这份力量,从那个潜伏在她记忆深处的“S.K.”手中夺回一次创作的主权,现实就会从她这里取走等价的“贡品”——一段与爱和温暖相关的、最珍贵的记忆。
这不是交换,是吞噬。
她夺回了画笔,却正在失去作为“佐藤光”本身的情感基石。
强烈的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几秒钟后,一种更深沉的冷静取而代之。
哭泣和恐惧无济于事,那个名为天城雪彦的幽灵依旧潜伏在暗处,像一只耐心的蜘蛛,等待着她下一次露出破绽。
她不能坐以待毙,任由自己的记忆被蚕食殆尽。
必须反击,系统性地反击。
她需要更多证据,更多关于那个“绘灵仪式”的线索。
父亲的过去,是解开这一切的唯一钥匙。
如果这个仪式曾被系统性地传授过,那么作为主导者的父亲,必然留下了记录。
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中——林田美穗,樱绘塾的前管理员,也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同事之一。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佐藤光以“为亡父整理遗物”为由,再次离开了观察营,前往林田婆婆现在居住的养老院。
老人见到她时,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微光,记忆力虽已严重衰退,却还认得故人的女儿。
听完佐藤光的来意,林田婆婆沉默了许久,颤巍巍地从床底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铁皮饼干盒。
“你爸爸走后,塾里失了场小火,他的东西……就剩下这些了。”
盒子里,是一本被烧得只剩下小半的教学日志。
纸页焦黑卷曲,字迹大多模糊不清。
佐藤光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生怕它在指尖化为灰烬。
终于,她在其中一页相对完好的残页上,看到了一段让她呼吸停滞的文字。
“九月七日。今日尝试‘绘灵引’,让孩子们用红色蜡笔在墙上画出心中的太阳,试图连接彼此的梦境。效果出乎意料。光说,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影在墙角哭’……她的感知太敏锐了,或许,我不该让她参与这种危险的尝试。”
佐藤光的手指瞬间冰凉。
她六岁时的描述。
那个时候,虎杖悠仁体内的两面宿傩尚未成型,高专的记录里,那个时代也并无特级咒灵在千叶活动的迹象。
可她,竟然已经能隔着时空,窥见某个强大咒灵深藏的情感碎片。
她的目光继续下移,另一段记录刺入眼中:“雪彦的资质极佳,对‘绘灵’的掌控力远超同龄人,但他对‘覆盖’和‘重现’的执念太深。今日的练习中,他试图将自己的画覆盖在其他孩子的画上。建议停课观察。”
雪彦……天城雪彦。
入侵者,不仅仅是入侵者,他还是当年那个仪式的共同参与者!
他不是在凭空窃取,而是在“重拾”一条他早已熟悉的路。
线索开始串联,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萌芽。
她需要一个坐标,一个能证明她过去与未来产生过交集的坐标。
她立刻拨通了小学同学中村晴香的电话,寒暄几句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晴香,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学三年级美术课,有一次突然停电了?”
电话那头的晴香立刻笑了起来:“当然记得啊!那天超好玩的!你还记得吗,小光?你那天画了一个全身都在发光的女孩,还神神秘秘地跟我们说,那是‘未来的你’。结果超诡异的,等电来了灯一亮,你那张画纸突然全变黑了,就像被墨水泼过一样!美术老师检查了半天,最后说是你的蜡笔质量不好,氧化了。”
氧化?
佐藤光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童年一次普通的意外,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氧化,分明是某种更庞大的法则,在强行“修正”一个不该出现的痕迹!
她的画,曾短暂地将未来的、或许是觉醒了【预言绘卷】能力的自己,具现化到了现实。
但这个现实无法容纳两个“佐藤光”的存在,于是,承载着未来信息的画纸被世界本身抹去了。
而天城雪彦,他复制的正是这些被世界抹去、却依旧残留在她潜意识深处的记忆!
一个大胆的陷阱在她脑中成型。
如果对方是靠“复制”她真实的记忆来作案,那她就用一份精心伪造的“真实记忆”来反杀。
夜幕降临,佐藤光第三次潜入了樱绘塾的废墟。
她站在那面布满涂鸦的墙壁前,深吸一口气,拿出了新的画材。
她要重绘那幅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童年作品——《发光的女孩》。
笔尖在粗糙的墙面上游走,一个散发着柔光的女孩轮廓渐渐清晰。
她完美复刻了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但又在最关键的地方,做出了致命的修改:她让女孩的手中,多了一把小小的、造型古朴的钥匙;在女孩的背景里,她画上了一串串音符,那形状,正是她刚刚被夺走的那首摇篮曲的旋律。
最后,她用消过毒的针尖刺破指腹,将一滴殷红的血,小心地混入了白色的颜料中。
这是激活【原初印记】的血之契约,也是她投下的鱼饵。
做完这一切,她悄然离去。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她站在墙角的阴影中,看着天城雪彦的身影出现在画室。
他果然来了,手中拿着一本与她那本类似的涂鸦册,正在一丝不苟地临摹墙上那幅《发光的女孩》。
他的笔法精准而快速,直到……他开始复制女孩手中的那把钥匙。
就在他落笔的瞬间,整面涂鸦墙壁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陶瓷开裂的轻响。
墙上所有孩子画的太阳、月亮和花朵,仿佛活了过来,无数幼童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重叠在一起,汇成一句冰冷的话语:
“偷画的人,没有明天。”
天城雪彦的身影猛地一僵,惊骇地后退一步。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涂鸦本,那本书的边缘,竟缓缓渗出了一丝丝鲜红的血迹。
第二天清晨,佐藤光在病房门口发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
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张被烧焦的画纸残片。
那正是她昨夜所绘《发光的女孩》的右下角,上面有她画下的、代表摇篮曲的音符。
然而,在那些音符之下,多了一行她从未见过的、狂放而尖锐的陌生笔迹:
“如果你能画出未来,为什么不能重画过去?”
挑衅。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挑衅。
佐藤光盯着那行字,感受着额角金色线痕传来的阵阵刺痛,以及脑海中又一片变得模糊的、关于父亲的温暖回忆。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好啊,”她低声自语,“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记忆,比较真。”
她转身坐到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敲击。
她没有登录那个旧论坛,而是注册了一个全新的公共博客账号。
光标闪烁,她敲下了新文档的标题。
《回声草图本·第一章》。
按下发布键的那一刻,幽蓝的屏幕上,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庞。
那双黑色的瞳孔深处,燃着前所未有的战意,而她额角那道金色的线痕,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决心,悄无声息地,向着太阳穴的方向,又延伸了微不可察的一毫米。
就像一本正在被缓缓翻开的书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