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纯白像一个被彻底擦除的画布,没有上下,没有边界,只有绝对的静谧与空无。
佐藤光悬浮其中,意识清醒,却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她像一粒迷失在无限白纸上的墨点,渺小而孤立。
前方,一座座画框凭空浮现,构筑成一条无尽的画廊。
画框是华丽的金色,内部却同样是一片空白,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不受控制地向前飘去,停在其中一幅巨大的画框前。
就在她凝视那片虚无的瞬间,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在纯白空间中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掺杂着一丝不属于他的困惑与疲惫。
“你画的……是我们流过的血吗?”
是虎杖悠仁的声音。
话音未落,她面前的空白画框猛然震颤,纯白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活生生的、正在崩塌的地狱图景。
是涩谷!
是那座她曾在预言碎片中反复描摹、试图警告世人的天桥!
钢筋扭曲,水泥碎裂,人群像被狂风扫落的秋叶,尖叫着坠向深渊。
佐藤光想闭上眼,却无法做到。
她被迫看着每一个细节,而最让她恐惧的是,那些飞溅在空中的血珠,没有一滴落下。
它们在半空中凝固,绽开,变成一个个微小而清晰的色块——是她曾用过的预警序列!
代表绝望的深红,代表坍塌的死灰,代表恐慌的脏橙,代表无力救援的冰蓝……无数人的死亡,在此刻被分解成了她调色盘上最残酷的颜料。
她终于明白,她的预知不再是单向的输出,而是开始逆向接收了。
那些看过她“颜色”的人,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人,他们的恐惧、痛苦与记忆,正在通过某种无形的管道,倒灌进她的精神世界。
“不——!”
一声无声的呐喊,佐藤光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肋骨的囚笼。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后背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大口喘着气,视野中的颜色再次陷入错乱,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分离,组合成怪诞的色谱。
她不是在预言,她是在共情,是在体验一场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集体死亡。
与此同时,咒术高专深处的某个特级训练室内,气氛肃杀。
五条悟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屏幕上正快速闪烁着一段经过特殊剪辑的视频。
佐藤光那些被没收的日志片段、被还原出的灰烬图案、她用碘伏在皮肤上刻下的触目惊心的线条照片……这些图像以极高的频率交错闪现,挑战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视觉与精神极限。
“十秒,判断威胁等级和事件类型。”五条悟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不带一丝玩笑意味。
“报告!第三组配色……灰绿与锈橙的组合,”一名年轻的辅助监督学员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它……它让我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画面定格在那张灰绿与锈橙交织的图画上。
“正确。我们将其命名为‘濒死共振’。这种色彩组合,对应着密闭空间内氧气耗尽时的生理反应。记住,她画的不是疯子的臆想,而是死亡本身。”他环视着一张张因紧张而绷紧的年轻脸庞,“佐藤光是目前唯一能让我们提前‘感受’到死亡的人。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会解读这种感受,并活下去。”
训练结束,学员们身心俱疲地离开,唯有竹内雄一郎被单独留下。
五条悟扔给他一台外观经过改装的便携式扫描仪。
“从今天起,你脱离常规任务,”五条悟的语气不容置疑,“转入‘静默响应小组’,代号‘拾荒人’。你的唯一职责,就是收集所有与佐藤光材料有过接触后,产生的‘异常视觉反馈’报告。任何看到异常颜色、闻到奇怪气味、听到古怪声音的案例,无论多微不足道,立刻上报。”
竹内雄一郎紧紧握住那台冰冷的仪器,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一场围绕着“颜色”的情报战,已经正式打响。
当晚,佐藤光再度被拖入梦境。
这一次不再是纯白的画廊,而是一片被战火焚毁的城市废墟。
她看见一个穿着高专校服的少年蹲在瓦砾堆里,正用一截烧焦的木炭在残破的墙壁上涂画。
画的内容让她浑身冰凉——那是五条悟被狱门疆封印的瞬间,无数只眼睛从漆黑的方块中睁开,带着诡异的笑意。
画画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是虎杖悠仁的脸,但脸颊上浮现出的诡异咒纹和那双充满上古邪性的赤色眼眸,却属于另一个人。
两面宿傩。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而有趣的笑容,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直接贯穿了佐藤光的意识:“画家,你终于学会用眼睛以外的东西去看了。”
佐藤光惊恐地后退,却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猛地低头,看见高桥由香的脸从地面浮现出来,满是泪痕,嘴唇翕动着,发出哀求的声音:“求你……别再画了,我最近什么都吃不下……你画的那些颜色,太苦了……”
“啊!”
她再次惊醒,这一次的恐惧远胜之前。
宿傩的介入,意味着她的能力已经触及了连五条悟都无法轻易干涉的领域。
她颤抖着伸手去摸床头的灯,指尖却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光滑。
是她放在床头的日历。
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光,她看到在明日的日期格子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某种东西勾出了一道猩红的边框。
那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可以确定,自己昨夜用碘伏传递完信息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有颜色的东西。
这道红痕,从何而来?
凌晨三点,观察营的走廊一片死寂。
白石优子按照规定进行夜间巡查,经过佐藤光的病房时,脚步微微一顿。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细缝,这不合规矩。
她警惕地推开门,只见佐藤光正坐在地上,借着月光,用一支干涸的笔在纸上疯狂地涂抹着。
没有颜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只有沙沙的摩擦声,但佐藤光的表情却无比专注,仿佛在绘制一幅惊世之作。
画纸上,只有一个反复叠加的、纯黑色的漩涡。
“佐藤小姐!”白石优子快步上前,试图拿走她手里的笔。
佐藤光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抬起那双颜色错乱的眼睛,用一种梦呓般的、急促的低语说道:“他们开始梦见我了……我也梦见了他们……我们正在连成一张网,一张由痛苦和预感织成的网……”
白石优子心头一震,本能地想要立刻上报这种异常的精神状况。
但就在她准备抽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角的垃圾桶。
桶里,有一张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日志残页。
那上面残留的灰烬,在月光下,竟然隐隐呈现出几种不同深浅的灰色,排列方式构成了某种熟悉的序列结构。
是她曾经看过的预警色序!
白石优子的呼吸停滞了。
她明白了,佐藤光不是在发疯,她是在用一种更隐蔽、更决绝的方式,继续着她的“播种”。
沉默片刻后,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佐藤光的手,让她回去休息。
在离开病房时,她状似无意地将那个垃圾桶提了出来,理由是“清理易燃物”。
回到自己的值班室后,她小心翼翼地从垃圾桶里取出那片烧焦的残页,将其上最核心的那一小块灰烬封入一颗空的胶囊药壳里。
明日清晨,她会借口外出为营地采购急需药品,将这颗“胶囊”带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禅院直哉接到了来自监控中心首席分析师的加密报告:“目标佐藤光脑波出现异常集体同步特征,频率与多名二级接触者高度重合,疑似引发‘认知涟漪效应’。建议立即采取最高级别干预措施。”
“认知涟漪?”禅院直哉冷笑一声,他签署了一份最高权限的指令,掷在桌上。
“通知下去,明日上午九点,对目标执行‘记忆剥离’预备程序。我要把她脑子里那些五颜六色的垃圾,连同她对这些垃圾的认知,一并清洗干净!”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命令通过加密线路层层下达的瞬间——
高专宿舍里,虎杖悠仁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额角一缕鲜血顺着太阳穴滑落。
他脑中,宿傩的低笑声清晰无比:“真是有趣,一只蝼蚁的画,居然能咬进我的梦里。”虎杖捂着剧痛的头,无意识地望向窗外的月光,嘴里喃喃吐出几个不属于自己的字句:“告诉她——下次,画得再疼一点。”
城市的另一端,白石优子将那颗伪装成普通药品的胶囊,投入了高专外围一个不起眼的邮筒。
而在更远的地方,一间灯火通明的公寓内,一个名叫森山健太的青年正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他刚刚收到的一张加密照片——一张焦黑的纸片,边缘在特殊光线下泛着诡异的赤光。
他颤抖着将图片放大,那灰烬组成的序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他轻声说,仿佛在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又像在对某个遥远的存在起誓:
“姐姐,这一次……我看得见了。”
黎明时分,经历了数个噩梦的佐藤光终于从浅眠中醒来。
她坐在床边,脑中一片混乱,宿傩的嘲笑,高桥的哀求,还有那猩红的日历标记,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皮肤、伤痕、梦境……这些媒介都已变得不再安全,甚至成为了引来恶鬼的通道。
她需要一个新的“画布”,一个更广阔、更隐蔽,既能精准传递信息,又能最大程度保护自己的画布。
一个被她遗忘已久的东西,悄然浮现在脑海。
她缓缓挪动身体,从床垫最深处的夹缝里,摸出了那台被她藏匿许久、早已没电关机的旧手机。
找到充电线,插上电源,屏幕在短暂的黑暗后,终于亮了起来。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因彻夜冰凉而产生的僵硬,在屏幕上滑动着。
最终,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文件夹里,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旧漫画论坛的App图标。
一个她曾经倾注了无数心血,也因为自卑而数年未再登录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