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白炽灯下,水珠沿着镜面缓缓滑落,模糊了镜中人的倒影。
佐藤光小心翼翼地摘下右眼的隐形眼镜,镜片脱离的瞬间,视野中的世界猛然坍塌了一半。
她眨了眨眼,那只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褪去了鲜活的暖色调,只剩下灰败与混沌。
昨夜用来编码时间与目标的红色,此刻正以一种冰冷的惩罚方式,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灼烧般的幻痛。
上午的例行检查,护士拿着手电筒仔细照过她的眼底,最终在报告上写下“无器质性损伤,推测为用眼过度导致的暂时性视觉疲劳”。
佐藤光没有反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疲劳,而是【预言绘卷】索取的新代价——每一种被她赋予了“预警”功能的色彩,都会在生效后,从她的世界里短暂消失一段时间。
她闭上双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中却异常清明。
如果红色不能再用,那就让其他颜色替它发声。
规则正在被建立,而她必须跑在规则的前面。
回到评估室,她拿起桌上那本新的情绪日志,翻到空白一页。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涂抹色块,而是从笔筒里取出一支从未用过的银白色彩铅,在纸页正中央,极其专注地画下了一圈螺旋状的星芒。
那光芒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在纸上微微凸起,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
这不再是单纯的情绪表达,而是一个全新的加密协议启动信号。
她在心中为这个符号下达了定义:当白色星芒出现于中心位置,意味着此前日志中建立的所有色彩语义,全部需要逆向解读。
她知道有人正在看这些纸页,也许是五条悟,也许是某个不知名的情报分析员。
她要逼着他们,让他们学会“读画如读心跳”,跟上她不断变化的节奏。
下午,咒术高专内部的一间高级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色彩心理学专家伊藤千夏正站在投影屏幕前,有些不安地展示着她的分析报告。
屏幕上,佐藤光过去几天的日志被转换成冰冷的数据色谱图,不断滚动。
“根据对色彩选择、笔触压力和构图逻辑的综合分析,”伊藤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具权威性,“观察对象佐藤光表现出典型的联觉妄死倾向,她将日常情绪过度符号化,并坚信这些符号能与现实产生关联。这是一种复杂的自我防御机制,建议……建议加强镇静剂剂量,并配合认知行为疗法。”
台下响起几声礼节性的、稀疏的掌声。
大多数高层表情淡漠,对这种学术性的诊断不置可否。
他们要的是可控性,而不是病理分析。
一直靠在墙角,仿佛事不关己的五条悟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即将结束的会议。
“抱歉,伊藤老师,”他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却毫无笑意,“能把第三页,就是今天最新的那张日志,放大吗?”
图像被切换、放大。
那圈银白色的螺旋星芒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在强光投影下,边缘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数字噪点。
五条悟的笑容更深了:“您说她是妄想?可我怎么觉得,这个图案和三年前‘春日井事件’里,特级咒术师春日井静在临终前,用血在墙上涂鸦的‘信号终止符’,一模一样?”
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伊藤千夏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只是个被邀请来的外部专家,根本不知道什么“春日井事件”,那段资料早已被列为特级机密,封存在了高专最深的档案库里。
她引以为傲的学术理论,在五条悟抛出的、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会议草草收场。
人群散去时,一直沉默记录的观察营教官白石优子,在整理文件时,悄悄将一份被系统标注为“数据异常,建议忽略”的日志扫描件副本,塞进了另一个档案袋的夹层里。
她在那份副本的标签上,用极小的字迹写下了“待复核”三个字。
当晚,轮到实习记录员高桥由香值夜班。
她整理着成堆的日志复印件,当看到佐藤光那张画着星芒的纸页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的舌尖忽然泛起一股冰冷、清冽的甜味,像是冬日里初雪融化的味道——那是她的共感能力对“纯白”的独特反应。
她盯着那圈星芒,鬼使神差地将其与前几天的色块记录放在一起对照。
红、灰、橙的序列,代表着“时间、地点、特征”。
如果……逆向解读呢?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飞快地在草稿纸上重新排列组合:原本指向“地下三层设备间”的灰橙组合,在反转逻辑下,竟指向了另一个地点——地下停车场p2层,东南角的排水沟检修口。
她心脏狂跳,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七点五十。
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
犹豫了整整三分钟,她最终还是冲到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亭,用手帕裹着话筒,拨通了一个只存在于内部员工传言中的匿名安全热线。
电话接通了,那边一片死寂。
“今晚八点,”她声音发颤,语速极快,“p2停车场,别让人靠近东南角的检修口。”
说完,她不等对方回应,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不知道,接线员是五条悟亲自安插的眼线,一个只听从他单线指令的前辅助监督。
八点零七分,地下停车场p2层,一名外聘的清洁工正推着水车,踩着地面的积水,走向东南角的检修口,准备清理堵塞的管道。
他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掀开沉重的铁盖,脚下的水泥地面忽然毫无征兆地向上拱起,随即如烂泥般渗出大片黑色的黏液。
一只形似蜘蛛、口器如同钻头的小型咒灵猛地破土而出,精准地扑向他刚才弯腰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闪烁着咒力光芒的咒具从黑暗中呼啸而至,精准地贯穿了咒灵的头颅。
咒灵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身体瞬间化为黑灰消散。
几名高专的巡逻队员从阴影中现身,为首的队长看了一眼被吓瘫在地的清洁工,只是冷冷地对通讯器报告:“目标已祓除,现场无人员伤亡。”
事后的调查报告认定:“该区域出现低级咒灵系常规现象,巡逻队能及时处理,系因当晚巡逻路线临时调整,属上级指令变更。”没有人会去追问,那道变更指令为什么恰好在事发前七分钟才下达。
而此刻,五条悟正独自站在观察营那台老旧的复印机前。
他没有开机,而是用一个黑板擦,轻轻敲碎了机器旁的工作灯灯泡。
破碎的灯罩下,炽热的钨丝发出不稳定的强光,他将佐藤日志的复印件置于光下,调整着角度。
在那道灼热光斑的照射下,纸页上那圈银白星芒的轮廓边缘,竟折射出了一层微不可见的、如同双重曝光般的模糊重影。
“原来光也能说谎,”他盯着那道重影,低声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赞叹,“还是她说的。”
深夜,咒术高专的学生宿舍,虎杖悠仁在睡梦中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片无垠的雪原上,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背对着他,正在一块巨大的、纯白的画布上画画。
她手中的画笔蘸着的也是纯白的颜料,可每当一笔落下,画布上都迸溅出猩红的、如同火花般的血色。
那血色转瞬即逝,雪原依旧洁白无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哦?”他脑海深处,宿傩那低沉而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兴趣响起,“那只蝼蚁,开始玩弄光了。有点意思。她画的不是未来……是我们的痛觉。”
次日清晨,五条悟的办公室里,他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录音笔放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他轻轻按下播放键,一段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变声传了出来:“每周一次,内容要有重量。你上次交的作业……及格了。”
与此同时,观察营的单人宿舍内,佐藤光蜷缩在床上,左手正一笔一笔地描摹着明日日志的底稿。
她的右手因过度使用而轻微颤抖,右眼的色盲还未恢复。
她不能再用红色,就用最深的黑色来代替愤怒;她不能写下名字,就用不同层次的灰色来拼凑出音节的起伏。
她望着窗外自地平线升起的、却在她眼中失去了暖意的太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我不是在求生……我是在重新定义生存。”
而在咒术界高层那座冰冷的、由数据和规则构筑的中枢大楼里,一名从未露过面的“中央数据审查官”,正皱眉看着屏幕上两份并列的报告。
左边是b3设备间和p2停车场的“意外”事件总结,右边则是来自观察营的、被标注为“高风险认知污染源”的佐藤光日志分析。
两份报告在时间线上存在着诡异的、无法用逻辑证明的重合,却没有任何直接的因果联系。
这种无法量化、无法预测的“巧合”,像病毒一样污染着他赖以决策的数据模型。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通讯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向秘书下达了口述指令:“拟一份备忘录,通报所有观察营主管。事由:关于观察对象073号,佐藤光。鉴于其‘情绪日志’持续产生大量无法验证其情报价值的数据噪音,为维护核心分析模型的纯净度与稳定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冷漠地补充道:“从下周起,该对象的纸质与电子创作记录,将不再被视为有效情报进行归档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