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镖师两月前才接了护送的单子,将一批米粮运到定桥城。货主很赶时间,不顾反对要求他们抄近道。
泥路被野草树木侵占,连一辆马车都过不了。拿刀剑开路,砍一下便从乱蓬蓬的草里跳出三四只蚂蚱,蛇鼠蚊虫更是数不胜数。
最后折腾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略长的官道。
赶路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场景却已经天翻地覆了。曾经嗤之以鼻的蛮荒之地,如今却建设得比中原还要完备。
李镖师还处在认知被颠覆的恍惚中,被弟子揪着后衣领直接拖走,预备着送到官府处理。
原本擦伤的地方跟粗糙地面挤压摩擦,疼痛一下儿加剧,以至于忍不住地痛呼,随后就被人一个手刀打晕。
送到官府铁定是得褪一层皮了,连平日里无所不能的队长都吃了瘪,小弟们见识了监管力度,纷纷老实下来。
众人简单吃了东西便抓紧赶路,在下午抵达了川满城。小弟们长出一口气,逃似也地离开了。
鸿通楼前门庭若市,各路人马进进出出。两人混入其中,顺利进到地下卖场。
小胆都快忙成陀螺了,见了两人激动不已:“可算回来了!”
“自从掌门让人修路之后,人人都看出来这里的潜力,要来分一杯羹。”
“为了备上些看得过去的礼品,全都过来竞拍,现在临时加设了场次,忙得我们晕头转向啊!”
“沈长老,不少人点名要驻颜丹和回春丹,您看看能不能再炼一些呢?”
“大师姐,我们卖场的安保依旧薄弱,还得仰仗您施以援手啊!”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起码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连灵石储备都提上来啦!”
两人才从外边回来,同宗门众人打过招呼,预备着休息一天再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
第二日早晨,弟子们照常练剑,对招式愈发熟练,一招一式赏心悦目。
鉴于锻体宗最近的举动深得她心,陈盛戈坐在卖场底下,亲自提笔回了锻体宗一封信。
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地论证了生活的哲理,并以鼓舞人心的哲学启示结尾。
送了信件后,陈盛戈调转方向,拐向了飘香的街道。
难得局势稍微缓和一些,给大家伙儿打包些酒菜,一块儿吃顿团圆饭,也算是对平安归来的庆祝。
她抛着钱袋子,听见里边碎银子碰在一起的脆响,高高兴兴地穿过街道。
进到酒楼,才发觉出不一样来。又不是什么节日,一楼大堂竟然坐满了,甚至还有拖家带口在外边等待的客人。
随手抓了一个路人询问,却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锻体宗诚招弟子?什么鬼啊?
修真界门派们一年一招,而且往往集中在春夏,并设置集体考核进行筛选。
现在正是秋冬交际之时,就算是开始准备工作都称得上一句为时尚早,竟然就如此草率地开始了?
别的门派她可能摸不清底细,锻体宗还不清楚吗?
自从来此驻扎后,弟子连练功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整日忙于修路种树,最近还雪上加霜地烧了仓库。
就这还收新生啊?真是愧为人师。
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那人指了指街角的告示墙:“今儿一早就贴出来啦!”
陈盛戈谢过提醒,到跟前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今年锻体宗提前进行招生考察,于后天在川满城水街召开招生大会,通过考察者将在正式招生中优先考虑。”
“吃苦耐劳、勤俭节约、服从安排者优先,具体细节将于招生会当场披露。”
这一看就是找冤大头来了。
兜里没钱,最后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消耗名誉,将一众求学若渴的孩子招来打白工。
实在是误人子弟,回去可得写封信说说这事。
来都来了,她也同其他人一块儿站在酒楼门口,将原本就望不到头的队伍接得更长。
人群缓慢地向前移动,应该还要好一阵子。陈盛戈只觉得无聊,将那钱袋子扯开又拉上,扯开又拉上。
忽然听见唿喇一声,低头一看,碎银子散了一地。
原来是不经意地将布袋子撕成两半了。
行吧,怪她过分优秀,力大无穷。
陈盛戈俯下身子捡拾银块,准备转身继续时,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眼睛又黑又圆,像是龙眼核一样,见了她就笑成一条缝。
在陈盛戈愣神的时候,小男孩儿凑上前来,扯着临时掀起来装东西的衣襟,将碎银子悉数倒进她手里。
陈盛戈蹲下来刚好能同孩子平视。粗布衣裳,用布条绑着头发,笑起来脸颊处有小小的酒窝。
陈盛戈盯了会儿肉圆的脸蛋,开口道:“真是谢谢你啦,不然姐姐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一个人在这儿吗?”
“我叫阿木,”小孩儿短圆的手指朝着不远处的小摊子,“我娘还在排队买面条呢!”
陈盛戈拍拍手背上蹭到的泥尘,“阿木真厉害,帮了姐姐大忙。不妨说说你们要办的事情,说不定姐姐也能帮上忙呢?”
阿木没有什么防备,脱口而出:“我要去锻体宗修仙!”
陈盛戈瞪大双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小孩子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一股脑儿把他的想法分享出来:“我娘说了,这是很好很厉害的地方,一进去以后就能飞黄腾达!”
“然后就想要什么有什么,可以顿顿吃肉,天天吃糖。等以后有钱了,还可以给我娘买新衣服,她就不用再缝补丁了!”
“村子里还没有过一个仙人呢,要是我能做到,要给我单开一页族谱!厉害吧?”
“而且我觉得我也很厉害,我爷说我像头牛一样壮!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大黄牛呀,可威风了……”
陈盛戈越听越觉得心里发冷,连同兴致勃勃的小孩对视都不敢。
这压根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机会。
哪怕是三大宗门正常招生进来的弟子,也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因为天下人对求仙问道的热忱,新生源源不断,没有依仗的弟子充其量只是固定刷新的材料,成为了宗门运行的燃料。
缺乏监管,唯利是图,修仙界的教育体系已经扭曲到无可复加的程度了。
连带着自己也因见多了而变得麻木,陡然见了一颗炙热纯粹的心,才幡然醒悟。
她拍了拍阿木的肩膀,试图劝导:“世上这么多种修道的方法,这么多修仙的门派,为什么定下来锻体宗呢?”
阿木眨了眨眼,“我娘说,有得上都不错了,轮不到我们选的。”
这是既定事实。绝大多数家境普通的弟子往往难以做到了解选择,靠着道听途说的光鲜故事,就这样做出决定一生的选择。
就算是发觉了不合适,也只能咬牙死撑,一条道走到黑。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学子们的人生本应有更多可能,而不是被绑在一条绳上,成为宗门利用和博弈的工具。
写信要求最多只能算缓兵之计,其实无法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陈盛戈望着无忧无虑的孩子,默默下了决心。
她知道现代科学的选拔方式,也具备先进的教育理念。
盛云门完全可以成为一所综合修仙大学,设置不同学科,进行基础教育的同时再提供多样的研学机会。
例如可以通过宗门搭建起不同门类交流沟通的平台,进行炼器、丹药、画符、锻体等修行的体验。
由长老带队,帮助学生体会感受,找到自己真正的志趣所在。
等到做起来了,还能通过朋辈教育、优秀弟子分享等方式,既可以借鉴前人的经验和选择,也能帮助进行一代代心得体会的积累传承。
指望既得利益者改变实在难于登天,但只要新方法做出了成果,不仅能切实改善弟子的修炼环境,还能倒逼整个修仙界教育模式的改革。
来年春夏又是修仙招生季,不能再拖了。
一定要用尽一切手段,让宗门到时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大众面前,提供给他们更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