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松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先前犬女多有得罪,还望县主大人有大量,海涵一二。”
“我若不愿海涵,刘大人打算如何?”宝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县主此言……何意?”刘建松心头一沉。
宝珍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他身后瘫软的刘欣瑶身上,“令千金三番五次构陷于我,上次刘府之事,我已既往不咎。可这次,她竟敢污蔑当朝县主,闹到惊动陛下与长公主的地步。刘大人,您真以为,一句‘海涵’,就能将这欺君罔上的罪责轻轻揭过?”
这话既点破了刘欣瑶“污蔑县主”的实罪,更暗指此事已入了陛下和长公主的眼,绝非刘家一句道歉便能了结。
刘建松垂下头,心里在不断的权衡,刘欣瑶见到父亲这个样子,她就猜到了,父亲在权衡,她这个女儿还值不值得他大费周章去保。
她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似乎这天底下没有一个孩子能接受自己的父亲真的不爱自己,而是只将自己看作一件工具,没用了,便可以弃之不顾。
刘建松想起了世子对他说的。
“没有用的废棋,创造不了价值,那它就不应该留在棋盘上了。”
刘建松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刘欣瑶。她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惶恐,只剩一片死寂的麻木,像尊没了魂魄的木偶。
片刻的沉默后,刘建松朝着宝珍深深一揖,语气平静无波:“犬女顽劣,犯下大错,全凭县主定夺。”
说罢,他转身便走,自始至终,没再看刘欣瑶一眼,背影决绝,不带半分留恋。
这时,府尹已快步走下堂来,对着宝珍行了一礼,试探着问道:“县主,这事不知您打算如何发落?”
宝珍抬眸看向他,“刘小姐身为朝臣之女,竟敢污蔑当朝县主,此乃大罪。如何处置,还需府尹大人按律办理,不必问我。”
府尹咂摸出她话里的深意,分明是让自己先将人收监看押,暂不做定论。他立刻拱手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臣定当依规处置。”
这个刘欣瑶三番四次找自己的麻烦,宝珍就算是再好的性子,也早已容不下她了,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脾气温和之人。
可她瞥了眼呆立在原地的刘欣瑶,那副精气神被抽干、形同枯槁的模样,倒让她改了主意,一颗看似无用的废棋,未必不能再榨出些别的用处。
顾老爷走到宝珍身边,来时他曾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如今这样的情况,已是再好不过。他在朝为官多年,虽常被人诟病顽固,却绝非愚钝。
今日堂上宝珍的种种反常,他尽收眼底,只是四年多的相处与父女情分,让他下意识选择相信,不愿意将她与清风寨扯上半点关系。
他松了口气,“珍儿。”
“爹。”宝珍轻声应道。
顾老爷目光扫过一旁低眉顺眼的云雀,“既然是你昔日的侍女,她的去处,你好生安排便是。”
宝珍瞥了云雀一眼,语气平静:“这是自然,爹,您一会儿是回大理寺,还是直接回家?”
“大理寺尚有公务未了,得等下值才行。”顾老爷顿了顿,补充道,“这两日你若得空,便回府看看你娘,她惦记你得紧。”
宝珍颔首:“好,我先带云雀回县主府安顿,明日便和表姐一同回府。”
顾老爷笑着点了点头:“好。”
宝珍随顾老爷一同走出京兆府,府尹亲自送他们到了门外:“县主慢走,顾大人慢走。”
顾老爷回身拱手:“府尹留步即可。”
顾上、顾左、顾右早已在外等候多时了,见二人出来,立刻上前:“老爷,小姐。”
顾老爷想起前不久朝堂上霍小侯爷遭众臣弹劾的风波,又念及自家女儿总是卷入是非漩涡的情况,临走前仍不忘叮嘱:“近来朝堂暗流涌动,你务必多加小心,莫要将自己置于险境。”
“爹放心。”宝珍浅笑着应道,“我近来只忙着铺子里的琐事,安心做个本分守己的县主便是。”
顾老爷这才稍感宽慰,带着顾上转身离去。
离开前,顾上特意瞥了眼站在末尾的云雀,目光又落回宝珍身上。宝珍朝他淡淡一笑,无声示意一切无碍。
待原地只剩他们四人,宝珍看向云雀,语气不明:“先上车。”
“小姐……”顾右瞥了眼突然冒出来的云雀,面露几分迟疑。
“回府吧。”宝珍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说罢,她率先登上马车。云雀在原地驻足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不知盘算着什么,终究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云雀先前只觉这马车外观气派,入内才知别有洞天。软榻铺着锦缎,一旁摆着雕花茶几,几上放着两盘点心、一壶温茶,处处透着精致。
顾左、顾右见状,立刻扬鞭驾车,朝着县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雀坐在宝珍对面,毫不客气地将车内景致打量个遍,抬手拍了拍身下的软榻,触感绵软舒适。
她也不征询宝珍的意思,径直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只觉清香四溢、甜而不腻,这样好的点心,别说是吃过了,她连听都没听过。
“好吃吗?”
宝珍的声音突然响起,自云雀上车后,她便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
云雀嚼着点心,用力点了点头,朝她露出一抹笑:“好吃,比我这辈子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强。”
她抬手拍掉手上的点心渣,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直白又大胆:“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就不想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顿了顿,她索性挑明,“或者,你更想问我,这次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
宝珍指尖摩挲着衣袖,目光掠过车壁,这马车的隔音终究一般,顾左、顾右就在外面,有些话,显然不适合在车上多说。
“当然有。”宝珍的目光一眨不眨地锁着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未见,有太多旧话要叙,你我虽是主仆,于我而言却胜似姐妹。如今镖局不在了,可我们还在啊。”
“镖局”二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云雀闻言,不动声色地隔着车帘瞥了眼外面疾驰的街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并未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