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山继续道,声音渐渐放慢。
“一是为了认字,咱们现在连账本都看不全,写个条子还得请人代笔,太不方便了。二是得把雪脂膏的方子抄一份,再抄两三个靠谱的,分开放,防着万一。”
他伸手拍了拍衣襟内侧的小布袋。
“那本小册子你也得锁好,这东西,可真是命根子似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赵青山说完,转过身,目光落在妹妹脸上,语气温和了些。
“苏苏,这样行不?还有漏没?要不要也卖别的方子?多一条路,总比一条路强。”
他一边说,一边搓了搓手。
“哥,你想得太陆全了。”
赵苏苏微微一笑,摇头的动作很轻。
她抬眼看着哥哥。
“不过接下来几个月,咱就盯着雪脂膏这一个,别的方子一个都别碰。”
兄妹之间,哪有那么多提防和算计?
该信的,从来就不需要多说。
再说,她藏着东西的地方,可比什么金库都稳当。
那是老屋西厢房的地砖底下,挖了个暗格,再用糯米灰浆封死,连老鼠都钻不进去。
村里没人知道那块砖会动,连她自己平日都不轻易触碰。
“为啥?”
赵青山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我们连字都认不全,账都算不清,怎么当掌柜的?”
“卖一个方子,已经够扎眼了。哪怕咱们再小心,也会有人起疑。药铺掌柜会查,同行会盯,连街坊都会多看两眼。若是现在再冒出来第二个神方,第三个奇方,岂不是明摆着送上门让人查根问底?到那时候,连解释都解释不清。”
“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忽然低了几分,“明年怕是大旱,天不给饭吃,哪有心思做生意?”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角,终于还是决定坦白。
“哥,我有点预感……真要闹旱灾,不是小意思。今年冬天暖得邪乎,腊月里都没下几场雪,田里的麦苗都蔫头耷脑的。老话说‘瑞雪兆丰年’,现在看来……不太妙。”
她低声说着,眉头微蹙。
赵青山一听,心头猛地一紧。
他沉默了几息,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喃喃道:“真会那么严重?那……咱们得囤点粮食不?要不要跟村长提一嘴?还有……爹那儿呢?”
父亲虽另娶了。
可到底还挂着赵家的名头。
若是真有大灾,或许他能念点旧情,帮衬一二。
“现在没凭没据,说了也没人信。”
“村长要是个明事理的还好,可若是觉得咱们危言耸听,反而把咱们当疯子,那不就白费力气?开春我找机会,慢慢跟村长透点风,说些‘年景怕是不稳’‘地气干躁’之类的话,让他心里先有个数。至于爹……”
她抬眼看了看哥哥,轻轻叹了口气。
“你拿主意。”
陆子吟在一旁插了一句。
“岳父那儿,你们自己定。”
“算了,我说了他也不信,不如等开春你提醒村长的时候,顺带说一句。”
赵青山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咱们现在手头有这么多金叶子,与其想那些没用的,不如先囤点粮食最实在。粮食是根本,有了粮,心里才不慌。就算老头子不听劝,不愿存粮,饿不着咱一家就行。”
他摇摇头,眼神黯淡了几分,心里清楚得很。
爹那个人固执得像头牛,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自己哪怕说得再有道理,他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行了,天快黑了,我该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抬脚就往门外走。
赵苏苏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几步。
“哥,这事你千万别告诉咱爹!”
“你看看我像那种愚孝的人吗?”
赵青山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指着自己的脸。
“放心,我嘴严着呢,一个字都不会漏。说了不就等于直接告诉赵引娣?我又不傻,这点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你干嘛扯上我?”
陆子吟正坐在屋角的凳子上。
闻言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不是愚孝,我是想跟他们彻底断干净。一刀两断,不留后患。以后他们过他们的,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别人也挑不出理来,更别想赖上我们,沾上一点边都不行。”
“切,人家三个儿子,日子过得再难,也轮不到他们缠你?”
赵青山冷笑一声,不屑地摇头。
“再说了,你早就过继出去了,名分上早就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哪有资格拿旧情来压你?不过说真的,看你如今日子过好了,吃穿不愁,他们还真可能眼红,巴巴地凑上来攀亲戚。”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语气中多了一丝警惕。
“但你也不用做到这地步。你都过继出去了,赖不到你头上。只要你不主动认,谁也说不了什么。”
赵苏苏懂陆子吟的心思。
她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明白得很。
要是他们一直待在这小村子。
哪怕日子再红火,哪怕他们不理陆家人,也没人敢说闲话。
毕竟乡里乡亲的,谁家没点私事?
只要不犯大错,大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要是逃荒呢?
那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路上饥寒交迫,人心惶惶。
谁家能吃饱穿暖都成了稀罕事。
陆家人吃不上饭,眼巴巴看着陆子吟家有粮、有车、有热乎饭,心里能不恨?
若是他们装作看不见,冷眼旁观,别人就会骂他们没人性。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王大脚那次做的事,几乎要了陆子吟的命。
那笔账,早就不是一句“他是你娘”就能抹平的。
......
林野禾一大早就出车了。
这是年二十九最后的一趟活,路程远,路况差.
可报酬给得高,比平时高出三倍。
为了多攒点钱,他咬牙接了下来。
天还没亮就赶着马车出了门,顶着寒风奔波了一整天。
等他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刚进家门,就听邻居说起陆子吟出事的事。
他一听,脸色瞬间变了,二话不说,立刻掉转车头,连夜赶来了河源村。
看到人只是伤得不重,包扎过了,正躺在床上静养。
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抹了把脸,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