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淮温润儒雅的面孔冷下来,从容地走进休息室。
侍者悄无声息地关门,静立守在门口。
国宾馆常用来招待世界各国的政要名流和承担重大会议,拥有严密而不可破的安保体系。
钟家选择在此地办宴会,足以证明钟老爷子对钟景淮和庄眠的重视程度。
能不请自来,还来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恐怕也只有谢家人。
休息室装潢古风古色,透着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底蕴。天花悬挂着仿宫灯制式的手工羊皮灯,光线经过三层宣纸过滤,柔和得仿佛江南暮色。
一座紫檀多宝阁立在角落,阁内陈列着玉璜和影青瓷。静置旁侧的博山炉,袅袅弥漫出顶级棋楠的香味。
钟景淮的目光掠过矮几那套珍贵的白瓷茶器,最终定格在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上。
他和谢沉屿注定是敌人,单凭庄眠喜欢上谢沉屿,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这个念头如同钝刀剜心,引发说不出的难过。
盯着谢沉屿的背影,钟景淮说:“我和庄眠相识十五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心里,也曾有过我的位置?”
一句话,犹似冰锥坠地,让四周空气骤然凝固。
谢沉屿徐徐转身,背光的轮廓被阴影切割得冷硬锋利。
他唇角嘲讽一扯,声音无温:“钟总是最近生意亏太多了,开始靠做梦来弥补了?”
这极致的狂妄无异于最直接的挑衅。
像是点燃了引线,烧掉薄如蝉翼的体面。
钟景淮双眼立时腾起暗火,猛地揪住谢沉屿的衣领,挥拳便砸了过去。
谢沉屿反应神速,抬手精准格开,腕骨相击发出一声闷响。
“谢沉屿!”钟景淮的怒意从齿缝间碾出,“我们之间的恩怨,有什么仇什么恨,你冲我来!把庄眠扯进来,用这种下作的手段玩弄她的感情,就为了把我拉下来?你也就这点本事!”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谢沉屿嫌恶地挥开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微乱的领带,“我就算要找乐子,也不至于这么迂回。我和她之间,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外人?”钟景淮冷笑出声,眼眸寒光凛冽,“她过去那样难过,是因为谁?你谢大公子对不起她在先,现在倒有脸在这里冠冕堂皇地扮演深情?”
话音落下,凌厉的拳风再次袭向谢沉屿。
这次谢沉屿没客气,一记重拳正中钟景淮的颧骨,动作干净利落。
“看在庄眠的份上,我不动你。”谢沉屿睥睨瞧着钟景淮,语气轻慢,“不过看你这么想挨打,我不介意活动下筋骨。”
钟景淮虽然看着斯文温和,但回钟家前为了生活和保护庄眠也频繁打架,早年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绝非弱者,而谢沉屿更是体魄强悍,招式狠戾。
两人谁也没手下留情,拳拳到肉,每一次交锋都带着积压已久的敌意和愤恨,如同野火燎原。
没有第三人阻止。
他们也不在乎,今天的场合有多不合适打架。
“看在庄眠的份上?”钟景淮拭去唇角的血渍,眉眼间尽是冰霜,“你如果真顾念她一分,就不会让她沦为的笑柄。”
谢沉屿嗤笑:“笑柄?那也比被你们钟家当个吉祥物摆着强。至少我给的,是她真正想要的。”
“你给的就是她想要的?谢沉屿,你也太自负了。”钟景淮道,“我和庄眠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你除了拿着那点可怜的情分绑架她,还会什么。”谢沉屿眼神锋利,冷冷道,“她如履薄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他的话语犹如淬毒的利刃,狠厉地刺穿钟景淮的心脏。
剧痛过后是麻木的窒息感,仿佛真有人将刀刃捅进他胸腔又狠狠搅动,令他连呼吸都停滞。
恍惚间,钟景淮蓦地想起庄眠从英国回沪的第一年。
那时候她还不擅长应酬,在某次商业宴会上不小心喝多。回程的车上,她靠窗睡得沉,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像落了一地的星光。
她在梦呓中喊着某个男人的名字。
那是钟景淮第一次见庄眠哭。
认识那么久,他见过她许多样子,唯独没见过她那样难过。
庄眠从小就早熟,在别的女孩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她已经学会如何在这个世界艰难求生。正因如此,那晚她毫无防备的脆弱,才格外刺痛他的心。
钟景淮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他再清楚不过,谢沉屿这类生来就披星戴月的公子哥,和自己这个半路被认回的二公子完全不同。
他们从里到外的高贵傲慢,习惯居高临下地审视所有人,永远学不会反省和平等。
钟景淮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寒声道:“那你呢?你对她的伤害就很少吗,你父亲的秘书唐源中去找过她吧?你们谢家对她做了什么,别说你不知道!”
谢沉屿黑眸倏地闪过某种异样的情绪,随即又恢复那副散漫模样:“钟总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既然这么关心她,怎么没见你护住她?看来你这十五年的情分,也就值这点用处。”
“什么意思?”
“你但凡能坐稳钟家,安分守己,她又何须向唐源中妥协?你猜,唐源中是用什么威胁她的?”
钟景淮瞳孔骤缩。
是他?庄眠是因为他才……
不,这绝不可能!这一定是谢沉屿为自己开脱的谎言!
然而,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住院那日,钟景淮吩咐下属送庄眠去机场。
下属回来汇报说庄眠被唐源中带走,被迫更改机票,不过她最终还是安然上了飞机。就是有一点,庄眠似乎受伤了……能让唐源中亲自出手的,只能是谢怀谦。
而谢怀谦亲自出面的,唯有谢沉屿。
钟景淮动不了谢家,那他就膈应谢沉屿,阻拦庄眠,不让她再靠近谢沉屿。
可如果庄眠是因为他才不得不妥协……
整面落地窗外,园林大师打造的私人庭院一览无余,三百年树龄的五针松正对着窗前,冷风一吹,飒飒作响。
钟景淮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眼神如刀:“即便如此,这也是我和庄眠之间的事。你们谢家从上到下,都卑鄙得没有下限。”
“你们钟家就高尚至极了?”谢沉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至少比你们好。”钟景淮语调带着毫不遮掩的厌恶,“谢沉屿,你配不上她。永远都配不上。“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谢沉屿说,“我认准的人,天王老子反对也没用。我不会,也不屑于利用她的心软,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悲的私欲。”
“庄眠那些你没经历过的岁月,没见过的苦难,都是我在陪着她。”钟景淮攥紧拳头,眸底一片阴翳,“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和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