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的烛火已经熄灭,只剩内室间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摇曳着。
晃荡的火苗映在沈芳菲的脸上,衬得她的眼眸忽明忽暗。
为什么要来照顾病中的沈凌波?
因为她是沈家这么多年来的靠山,因为沈家的荣华富贵有一半都仰仗着她,因为她是沈芳菲和沈知节的亲姑母,因为沈芳菲靠着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准太子妃,因为她,沈知节才能一直占着兵部侍郎的位置……
太多的恩情,所以似乎沈芳菲来病榻前照顾也是理所应当。
沈凌波奇怪地看着沈芳菲,方才的困意也在一点点抽离。
“姑母,您是不是想说,因为如今沈家人所有的好日子都拜你所赐,所以我是来‘报恩’的?”
沈芳菲笑得瘆人,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她迎着沈凌波越来越不安的目光说下去,“因为我恨死你了,所以我要亲自看着你痛苦地走完最后一程。”
闻言,沈凌波的瞳孔都放大了。
恨她?
不等沈凌波疑惑太久,沈芳菲继续说:“你知道,为了做这个太子妃,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一句话,就让我的人生变得十年如一日地枯燥、无聊。”
“我承认,最开始为了那点所谓的‘虚荣’,我的确有些许欢喜。可是越靠近那‘成亲’的日子,我就越发现,你把我推向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万劫不复的地狱——表哥心里有别人,我嫁过去不过是个摆设。”
“还有一个妾室,她竟然怀了长子。这要我的脸面往哪里放?你竟然还叫我忍耐……正妻生的孩子,是次子,呵,姑母,你当真为我考虑过吗?”
“你只在乎表哥罢了。我嫁给他,沈家会一心一意地帮扶他,他能坐稳太子之位,然后顺利登基。那我呢?”
“我这辈子,就要和你一样在深宫里蹉跎了是吗?凭什么?”
“姑母,我不要和你一样狼狈地过完一辈子。”
不是的,不是的。
沈凌波拼命地摇头,她迫切地想要解释,想要告诉沈芳菲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是她竭尽全力也只能徒劳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发不出一丝声音。
沈凌波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发不出声音!可明明今日下午还不是这样的!
“呃……啊……”无论如何用力,沈凌波也不能再发出一个清晰的字音。
她张着嘴,只能出些破碎的单音,想要起身,但浑身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动弹不得。
沈凌波惊恐地看着眼前面容姣好,但此时脸上挂着与相貌完全不同的、阴鸷的笑容。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说不出话,还动不了?”沈芳菲收回在沈凌波脸上抚摸的手,“我告诉你吧——”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风寒,是中毒。我在家中,无法出门,便自学着看了许多书——包括医书。我一摸你的脉搏,便知道不是正常的症状。”
“虽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但也无伤大雅——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活下来。”
“可既然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想要你死,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沈凌波眼中的惊恐又加上了些愤怒。
燕寒无情无义,燕彻执为了大局将她放置一旁,如今为何连她的娘家人都要帮着别人置自己于死地?
更何况沈芳菲根本就不知道,如今若是沈凌波真的死了,沈家会面临什么,她又能不能再保住现在高高在上、无病呻吟的傲气!
“你……”沈凌波终于憋出一个字,她使尽全力才抬起一只手指。
沈芳菲反手便将沈凌波的手压下。
“省点力气吧。”她语气森然,完全没了之前伶俐可人的模样,“药都被我换成了姜汤,你还能撑几日?”
“要怪,就怪你这一生到头来依旧是孓然一身。”
沈芳菲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沈凌波病的这几日,燕寒不曾来过,燕彻执也不曾看望,甚至来送药的太医也是耐心欠奉的模样。
这还不够说明这个强弩之末的中宫皇后如今的处境吗?
“你放心,你死之前,看得见我和表哥的大婚。也算是了结你这个‘养母’的一桩心愿。”
沈芳菲终于起身,转身离开。
殿外响起她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皇后娘娘乏了,已经睡下。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沈凌波看着虚无的夜色,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般倾泻,她却连为自己擦拭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翊坤宫。
“娘娘,夜深了,快休息吧。”
萧锦书近来心情甚好,睡得也越来越晚,总是不知疲倦。
“不睡。本宫只要一想到,如今萧烨是丞相,陛下又说春猎要本宫伴驾,便心情好。”
“萧相才华横溢,娘娘花容月貌,如今的这一切本就是属于你们的。”溪河奉承道,“等春猎回宫,娘娘一定又是德妃了。”
萧锦书却“哼”了一声:“德妃不德妃的,本宫倒不在意。”她起身,漫无目的地在殿中踱步,“只要烨儿能坐稳丞相和家主的位置,萧家经久不衰就好。至于旁的……”
“本宫不在乎,都可以顺其自然,总归在这后宫不会少吃少喝。”
溪河点点头。
“娘娘既然还不想睡,那要不要看看咱们翊坤宫给太子大婚准备的礼品?”
萧锦书这才想起燕彻执即将大婚的事情。
“本宫懒得看,别太浮夸就行。沈凌波病着,连仪式都从简,咱们的礼物也要简单些。”萧锦书停下脚步,“说来也唏嘘,儿子马上要成亲了,自己却病入膏肓。啧啧。”
萧锦书说是“唏嘘”,言辞里却都是对沈凌波如今下场的幸灾乐祸。
大概这就是燕彻执做下的孽缘,报复在了沈凌波身上吧?燕彻执起码可以大婚,可她的永执却是压根没有长大。
“天道好轮回。”萧锦书笑道,“行了,服侍本宫更衣吧,该睡了。”
“娘娘这边请。”
翊坤宫的烛火也熄灭,整个后宫终于完全陷入黑夜中,安静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死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