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对上他视线,不带任何感情道:“哦,我换的是你父亲,不是你。”
宣恒:……
好像……也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宣恒小时候,卢氏对他的感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她一个普通女人,面对自己看着出生的小婴儿,难免会有几分恻隐之心。
可随着宣恒长大,从滕氏那里知道了所谓的“身世”,她就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烂掉了。
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变成满心算计,又没有任何能力和担当的无耻小人。
卢氏的坦然,叫宣恒心存的侥幸与希望破灭。
他瞳孔剧烈收缩,惶惶然,完全不敢去看滕氏此刻表情。
卢氏则是无所畏惧。
她卧薪尝胆几十年,做了这个局,为的——
就是这一刻。
她欣赏着滕氏的愤怒和崩溃,蛰伏几十年等来这一天,心中畅快淋漓。
“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你也从没瞧得起我。”卢氏道,“我本来想着,熬到你要死了或者我要死了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个秘密。”
“也许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合该有此报应,居然给了我机会,叫我提前说出来。”
“怎么样,没想到吧?你机关算尽一辈子的谋划,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我毁了。”
“白忙一场的感觉如何?”
“被你从未看在眼里的蝼蚁反噬,这感觉怎么样?”
卢氏的恨意,伴着言语间的恶意,劈头盖脸都泼向滕氏。
滕氏眼睛赤红,浑身颤抖。
一向稳健,死到临头都面不改色的她,此刻完全失态。
嘴唇颤抖着,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卢氏,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同时,她心里也在飞快回忆,以确认卢氏这话真假。
判断,卢氏所言,是否真有操作的空间。
这是她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卢氏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将自己做的事亲口说出:“你那第一个男人的种不好,他那病歪歪的模样,导致你那个儿子生下来就体弱。”
“偏那时,你瞧上了宣家的潜力,急于抓住宣峪。”
“当时的你,还没有现在的权势,更做不到只手遮天,唯恐你以前嫁人生子的旧事暴露,你都没敢将那个孩子养在眼皮子底下。”
卢氏神情厌恶又鄙夷:“其实,你打从心底里是不喜欢那个小病秧子一样的孩子的吧?”
“你那么有野心的人,生了那么个儿子,于你而言,怕是与污点无异。”
“只是他是你唯一的孩子,你没得选。”
不得不说,卢氏和滕氏相识几十年,她绝对是这世上最了解滕氏的人。
滕氏对那个孩子,不能说是没有感情,但所有感情都仅仅因为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亲骨肉,同时——
她心里更多的,其实是不喜和厌恶。
一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简直是她的拖累。
偏她以后生不了别的孩子了,一辈子所有的指望都在那个孩子身上,必须要不遗余力为他谋划、铺路。
滕氏咬紧牙关,情绪一时还平复不下。
卢氏道:“在你心里,他更多的是你的一个工具,而不是儿子。”
“你很厌烦见到他,只要知道他的存在即可。”
“所以,我钻了这个空子。”
“那年,我带着宣家那个孩子进京,是你叫我拖延着走,中途好有足够的操作空间,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换了。”
“我都是按你的思路做的,只不过……”
“我将孩子换了两次。”
滕氏对她那亲儿子,的确如卢氏所言这般,感情复杂,一来因为这是唯一的血脉,她很看重,二来又因为那孩子自身条件太拉胯,她一向心比天高,属实瞧不上这么个脆弱无用的病秧子一样的儿子。
再加上为了不叫宣家这边发现,那孩子,早年她寄养在一户人家,也没有母爱泛滥,时时刻刻想念或者想方设法经常相见。
以至于,等她铺垫好一切,终于能安排儿子来京住到眼皮子底下……
她前面没怎么见过那个孩子,就压根不曾察觉孩子被卢氏换了。
并且,因为那孩子生来体弱,是个早夭之相,她直接就从未与之相认,避免节外生枝,而是安排他尽早成婚。
那个孩子,对她的唯一作用,就是给她再留下下一代的血脉。
她给他挑的妻子,是个身强体壮好生养的。
好在,他虽然和他生身父亲一样体弱,后面生下的宣恒却是个健康孩子。
曾经一度,滕氏甚至以为自己是得上天垂怜眷顾的。
却原来,那个留下后代的孩子,压根不是她的亲骨肉吗?
卢氏她怎么敢的?那个女人木讷得很,又胸无大志,她怎么就能生出这样曲折又大胆的心思了?
滕氏胸口剧烈起伏。
她很清楚,以卢氏的那个性格和脑子,她若不真是做了这样的事,只为了打击自己的话,她临时编排不出这样的瞎话。
可是……
她又怎么能承认,自己这一生苦心孤诣的算计,会是毁在卢氏这种人手里?
卢氏约莫能猜到她所思所想,继续不遗余力往她心上扎刀子:“你想问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是吧?”
“虽然我很想亲手掐死他,将他剁碎了喂狗……”
“当年你从大泽城弃城而逃,留下我的亲生女儿自生自灭……那个小病秧子,长途跋涉中途怎么可能不生病?”
“我没动他,也没管他,看着他咽了气。”
滕氏的那个孩子,也是她看着出生的。
而且,那个孩子因为体弱,又从小寄养在淳朴善良的农户家里,性格还是十分温顺的。
要不是怀揣着深仇大恨,她一定要报复滕氏,给自己枉死的两个孩子交代,她对那个孩子是下不去手的。
可是——
谁叫他是滕氏的儿子呢?
那孩子病在床上,奄奄一息,喘息等死的样子,她至今还记得。
曾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被这样的梦魇折磨过。
想到那个孩子当年的死状,卢氏恍惚了一瞬。
滕氏则是不堪刺激,喉头腥甜,猛地喷出一口血。
血洒金砖,一片污浊。
“贱人!”她声嘶力竭怒吼,整个人虚软无力,跪倒在地。
押着她的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见她丧失了攻击能力,迟疑着松了手。
滕氏瘫倒在地,手指攥成拳头,用力捶打了两下地面,又呕出两口鲜血。
片刻后,她想到什么,忽而抬头看向宣恒。
宣恒是跪着的,触及她眼神,膝盖下意识往旁边挪动些许,闪避。
他对滕氏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宣恒脱口辩解:“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和我没有关系……”
话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滕氏犯下滔天罪行,他本来是要受牵连的,现在他不是滕氏的亲孙了……
宣恒精神一振,眼神突然一亮,连忙再向皇帝叩首陈情:“陛下明鉴,微臣既然不是犯妇滕氏的血脉,那么滕氏的所作所为,更是与微臣没有任何干系了。”
宣松闻言,也是怒上心头,大声道:“你还有脸辩解?你与她合谋算计我们国公府爵位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宣恒心知肚明,自己的话完全站不住脚。
他只是,不想死。
冷汗涔涔时,终于听得滕氏开腔。
她声音嘶哑无力,一字一句质问卢氏:“恒哥儿的父亲,究竟姓甚名谁?你从哪里寻来的?”
说这话,她无非还抱着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
希望卢氏答不出来,希望卢氏前面的话都是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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