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别人早就回家了,她还留下来检查孩子们的床铺,整理教室,最晚一个才离开。
教室里的每一块地砖被她擦得锃亮,连倒影都清晰可见,简直能当镜子照。
那些体弱多病的孩子,她更是格外上心。
半夜三更别人睡得正香,她却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去给孩子喂药,端水,掖被角,那份细心周到,真比亲妈还尽心。
“二嫂,这孩子脾胃弱,吃东西得格外注意。”
一天,乔晚音递过来一张手写的单子,语气温和却不容忽视,“这是我从老中医那儿讨来的调理食谱,您帮忙照着做,对身子有好处。”
李红梅接过单子,看都没细看,一拍胸口,豪气冲天地应道:“小妹你放一百个心!这娃儿我一定养得白白胖胖,壮实得像小牛犊子,一点不含糊!你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还真不是光说不做的人。
从那天起,她每天一大早便按着食谱精心熬粥、煮菜,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
米要淘三遍,菜要挑最嫩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连自己平日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个鸡蛋,都被她悄悄打碎,悄悄塞进孩子们的小碗里,生怕被人看见。
乔晚音虽然嘴上不说,但这些细节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原本冷淡疏离的态度,不知不觉间也开始松动。
心里那杆秤,虽未倾斜得太过明显,却已悄悄往李红梅这边偏了那么一星半点。
可她就是没提过一句:留下吧,别走了。
李红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整夜地坐立难安。
终于在一个夜里,她再也憋不住,翻了个身,凑近乔学志压低声音嘀咕开了。
“你说,小妹到底是个啥意思?”
她语气里满是焦躁,“我都忙活这么多天了,她连句‘干得不错’都没说过,更别提留下我了!”
乔学志迷迷糊糊地摸了摸头,翻了个身,声音含混:“咋了?出啥事了?”
“还能咋了?”
李红梅气得直翻白眼,压着火气低声抱怨,“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天天起早贪黑,忙前忙后,又是擦地又是熬药,连鸡蛋都搭进去了!她倒好,一声不吭,跟没事人似的!连个谢字都没蹦出来!”
这阵子,她真是快憋疯了。
心像被猫爪子挠着,又痒又疼,生怕一着不慎,前功尽弃。
幼儿园里规矩多得离谱:吃饭前必须洗手,不许偷吃零食,饭后得认真漱口,衣服要是弄脏了就会被念叨半天。
每一条规矩都像一根粗麻绳,一圈又一圈地捆住她那急躁的性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为了能在这份工作上留下来,为了能有个稳定的饭碗,为了孩子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她全都咬牙忍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小姑子乔晚音始终板着脸,嘴里没有一句留人的话,甚至连个好脸色都难得给一次。
她心里怎么能不慌呢?
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想,自己到底哪儿做得不够?
越想心里越憋火,越想越觉得委屈,手里攥着的那块抹布,被她拧了又拧,越拧越紧,最后都拧成了麻花状,湿漉漉的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乔学志,你妹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她压低嗓门,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我都做到这份上了,她到底还要我怎么做,她才肯松口说句留下我?”
乔学志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这脾气怎么又上来了?不是说好要沉住气吗?”
“我就是想知道!”
李红梅猛地一挥手,抹布被甩到水池边,“她到底什么时候才算真接纳我们?我们是来讨饭的吗?我是来干活的!她睁眼看看,园里缺人缺成什么样了!”
乔学志叹了口气,语气放软:“红梅,咱不是说好了吗?她要是真想留咱们,自然会说。强求不来的事,急也没用。”
“自然个屁!”
李红梅突然拔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我看她就是装傻充愣!现在园里人手紧缺,哪儿都缺人,我啥都会——擦地、做饭、带孩子、修桌椅,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能扛能干,凭什么偏偏不要我?就因为我是你嫂子?就因为我没文化?”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都有些发红。
“不行,咱不能傻等,不能光靠她赏饭吃,得主动点,得让她知道我有多真心!”
“你想干啥?”
乔学志紧张得直搓手,额角都冒出了细汗,“你可别整出什么事来……”
“看你那点出息!”
李红梅斜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这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不会给你惹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供销社的卷帘门“哗啦”一声刚拉开,李红梅就一头扎进了排队的人群里,硬是挤到了最前头。
她踮着脚,仔细挑拣着水果摊上的苹果——专拣那些个头大、红润饱满、表皮光滑的,一个一个地放进网兜。
又挑了一串黄澄澄、沉甸甸的香蕉,果皮上还带着淡淡的光泽,一看就很新鲜。
花出去的钱,快顶她半个月的菜钱了,她心疼得直咧嘴,可还是没把手缩回来。
“同志,麻烦您拿张红纸包一下。”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皱巴巴的手帕,一层层打开,小心翼翼地数着里面的零票——五分、一毛、两毛,一张张摊在掌心。
售货员抬头扫了她一眼,随口问:“送人啊?”
“嗯。”
李红梅点点头,挺了挺腰板,努力让自己说话时别带乡音,“送个有文化的人,我小姑子,在文工团上班。”
拎着那包用红纸裹好的水果,再放进网兜里,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脚步也轻快起来,仿佛手里拎的不是水果,而是她的希望。
走到文工团宿舍楼下,晨风微微吹着,她站在台阶上,攥着网兜的提绳,来回走了好几圈,心里打鼓似的“咚咚”响。
磨蹭了大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朝着门卫室的方向喊了一句,声音不大,还有些发颤:
“劳驾……麻烦您通传一声,就说……我找乔晚音。”
正说着,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楼梯口飘了过来:“李姐!”
李红梅一抬头,就看见柳飘飘从小楼里跑出来,军装笔挺,领子扣得一丝不苟,两条油亮的长辫子在胸前甩来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