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几个邻居探头看了一眼,又悄悄缩了回去,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她只是想给女儿找个安稳的前程,让自个儿的小家在这儿站稳脚跟。
女儿才六岁,正是上学的年纪,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一辈子困在乡下,走她当年的老路。
城里有好学校、好医院、好工作,只要能留在这儿,哪怕是从最底层做起,也总比回去强百倍。
她不是贪心,只是想为家人搏一条活路。
怎么就这么难?
为啥没人懂她?
她越走越慢,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翻来覆去地问自己。
难道她做错了吗?
明明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可为什么所有人都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她?
好像她是那个无情无义的人,是她不懂规矩、不知进退。
小姑子乔晚音不同意,她认了。
乔晚音是城里人,读过书,有工作,说话办事都讲规矩,李红梅一向敬着她、让着她。
这次来投奔,她本就没指望对方掏钱出力,只盼着能通融通融,给她们一家一个落脚的地方。
可没想到,连这点请求都被驳得干干净净。
可连自己那口子,也一句硬话都不敢说,全顺着小姑子的心意。
她丈夫乔建国从小就被这个妹妹管着,如今哪怕成了家,还是唯唯诺诺。
昨天她劝他再跟妹妹谈谈,他却只低头抽烟,最后憋出一句:“算了,别给她添麻烦。”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把她的所有指望都掐灭了。
她越想越憋屈,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那块石头又冷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逼她低头,可她偏偏不肯认命。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可以享受这城里的光鲜日子,而她们一家就得灰溜溜地滚回去?
“同志,需要帮一把吗?”
一声轻柔的询问,像是从远处飘来,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她抬头,看见一个穿军装的姑娘,正歪着头瞧她,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那姑娘约莫二十出头,肩上扛着列兵的军衔,帽子戴得端正,可神情却半点不拘谨。
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
姑娘脸蛋清秀,笑得温温柔柔的。
她的皮肤白净,颧骨微高,笑起来时眼角弯成月牙,脸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军装洗得发白,但熨得整整齐齐,连袖口都一丝不苟地扣着。
“没、没事。”
李红梅赶紧抹了把脸,手忙脚乱。
她慌忙抬起袖子擦掉眼泪,又用手掌抚了抚头发,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刚刚哭过。
可鼻尖还是红的,眼眶也肿着,任谁一看就知道她刚经历了一场情绪的崩溃。
“您是……晚音姐的嫂子吧?”
对方突然开口,“我是方婉玉啊!您忘啦?以前在咱村儿插队那阵儿,我可是天天去您家蹭饭的!”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春天里的溪水叮咚作响。
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俏皮,仿佛那段苦日子在她记忆里竟也藏着几分甜。
“哎?”
李红梅一怔,“是你?”
她愣了一下,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那一瞬间,许多画面涌上心头:黄泥小屋、灶台边的红薯香、雪夜里挤在炕上的笑声……
还有那个瘦巴巴的小姑娘,总爱抱着碗蹲在门槛上吃面条。
她脑子一激灵,想起来了。
方婉玉!
当年插队的知青,和她家同在一个生产队。
那会儿这姑娘常来家里借盐借柴,一来就帮忙扫地劈柴,从不空手。
李红梅心软,总多盛一碗饭给她,有时还偷偷塞个鸡蛋。
方婉玉笑得更暖了:“我现在在文工团,怪不得昨天在幼儿园门口瞧着您眼熟。您这是……遇上啥难处了?”
她微微倾身,语气温和得像春风拂面。
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李红梅,没有半点敷衍,也没有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关心她。
一提这事儿,李红梅鼻子一酸,话差点脱口而出:
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那些日夜煎熬的心事,几乎要随着这声问候喷涌而出。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眶再次湿润,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还不是那没良心的小姑子!我们一家老小从老远跑来投奔她,结果她——”
这话刚出口,她就猛地顿住了。
脑海中闪过丈夫那张愁苦的脸,还有女儿懵懂的眼神。
这些事,一旦说出去,就再也没法收回来。
话到嘴边,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咬住下唇,把所有的愤怒与委屈都咽了回去。
家里的破事儿,不能往外倒。
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闹大了,不仅没用,还可能连最后这点情面都撕破。
方婉玉点点头,语气温和:“晚音姐嘛……一向很在意脸面。”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洞察人心的敏锐。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替李红梅惋惜,又像是在评价某个早已看透的人。
她顿了顿,话里有话:“现在不一样了,身份在这儿摆着呢。”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李红梅心里最痛的地方。
什么叫“身份摆着”?
不就是乔晚音如今嫁给了干部,成了“干部家属”,就看不起乡下来的穷亲戚了吗?
这句话,像针一样,戳进了李红梅心里。
她浑身一震,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
是啊,以前在村里,乔晚音也穷,也穿补丁衣服,也得靠她接济。
可如今一朝翻身,就恨不得把过去那段日子全抹掉,连带着把她们这些“旧人”也一脚踢开。
“可不是!”
她压着嗓子,声音发颤,“一当上干部家属,连亲人都不认了!”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耳语,可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不是不知道人情冷暖,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她明明有法子让我们留这儿,可她就是不肯!嫌我们土,嫌我们拖累她!”
她说着说着,情绪又翻腾起来。
手攥得指节发白,肩膀微微发抖。
她想起昨晚乔晚音坐在沙发上,语气平淡地说:“嫂子,这不是钱的事,是政策规定。”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可谁信呢?
方婉玉左右瞅了瞅,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