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你们一直住在这儿,邻居们闲言碎语不少,我也难做。”
李红梅的眼圈瞬间红了,鼻子一酸,眼眶里立刻浮起一层水雾。
她手指颤抖地指着乔晚音,声音带着哭腔:“乔晚音,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千里迢迢从老家跑来投奔你,吃你的、住你的,没一句怨言,你就这么对自家人?赶尽杀绝?”
“二嫂,我——”乔晚音张了张嘴,心头一揪,话说到一半却卡在喉咙里,不知如何继续。
“别叫我二嫂!”
李红梅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委屈,双目圆睁,直直地瞪着乔晚音,“你现在是吃公家饭的官太太了,住的是军区大院,穿的是城里人的好布料,说句话都有人听,瞧不上我们这些乡下亲戚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她声音拔高,尖利得几乎刺破屋里的寂静,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哗哗往下掉,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衣襟上,“你忘啦?当年你一个人卷着家里全部家当跑去了港城,连声招呼都没打,走得干干净净!留下我们一家老小七口人,在村子里抬不起头,连粥都喝不上,天天靠挖野菜、煮树根汤充饥,一顿接一顿地饿着肚子过日子!”
乔晚音心头一颤,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解释,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总不能说:那个跑路的,不是我,是原来那个……
灵魂换了人吧?
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信?
就连她自己,穿越至此三个月,也还是半梦半醒,时常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李红梅继续哭诉,声音沙哑而破碎:“你走了以后,家里断了粮,米缸空得能照出人影!爹妈跪在族长家门口,磕着头求人施舍一口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教女无方’!你知道那天有多冷吗?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们的膝盖都磨出血了,可没人肯开门……
现在你风风光光回来了,穿着体面,脸色红润,有车有房有人伺候,就把我们全忘了?忘了你是从哪个泥巴窝里爬出来的了是不是?”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血肉:“这次,我铁了心,哪儿也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我男人腿脚不好,娃儿还小,爹娘年纪大了,这个家撑不下去了,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死?”
乔晚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指尖传来一阵阵锐痛,那痛感让她猛然清醒了几分。
她低着头,看着掌心里泛白的月牙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当然知道,那个原主,干了多混蛋的事。
自私、冷酷、狠心,偷光了家里的积蓄,连老人治病的钱都没留下,抛下全家老弱病残,一个人远走高飞,躲去港城过快活日子。
最后闹得家中几乎家破人亡,弟弟妹妹差点被送去给人做童养媳。
这些债,这些孽,现在,全都轮到她来扛。
可要是因为一时心软,留下二嫂一家,让他们住在军区大院,日后麻烦只会更多。
邻里议论、组织审查、军规纪律,哪一条都不容许家属私自带外人长期留宿。
更别说这些人一旦赖上,便再难甩脱,到时候牵扯不断,影响丈夫前程,甚至危及她现在的安稳生活。
她抬起头,目光沉静,声音不大,却很稳,清晰得不容置疑:“二嫂,你们不能留在这儿。”
李红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像是被一记闷棍砸中了头顶,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乔晚音,眼神里全是震惊与绝望,“乔晚音……你……你说什么?你真的要这么绝情?我可是你亲二嫂!我为你家生儿育女,伺候公婆,挨饿受冻的时候,我在不在?你现在倒好,翻脸就不认人了是不是?”
“我会让黎安在县城给你二哥找个工作。”
她继续说,语气依旧平稳,却不带一丝情绪波动,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托人打个招呼,看守仓库或者搬货都可以,虽不是什么好差事,但至少有份收入。每个月,我会寄五十块钱回家,专门用于接济老人,补贴家用。粮食、布票也会定期寄回去。但军区大院有明文规定,不准家属长期留宿外人,尤其是没有编制、非本地户口的闲杂人员。这是纪律,我也无权破例。”
这话,是真的。
军区确有这条规矩,张贴在家属楼门口的告示栏上,白纸黑字写着。
但也是她唯一能搬出来的借口。
既是实情,又能堵住悠悠众口,不至于让人说她无情无义。
李红梅一把推开椅子,动作粗暴,木椅腿与水泥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声,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不休,仿佛连空气都被划破了。
她指着乔晚音,手指颤抖,声音凄厉:“好!好得很!乔晚音,你给我记住了!今天你对我一家这样绝情,往后要是遭了报应,可别怪没人提醒你!你欠下的债,总有一天要还!你逃不掉的!”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力道之大,震得墙皮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整栋楼仿佛都跟着晃了晃,窗框发出轻微的“咯噔”响声。
乔晚音站着没动,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胸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成一团,闷得生疼,喘不上气。
她闭了闭眼,耳边仍回响着那一声声质问和哀嚎。
她知道,这一关,终究是过不去了。
她知道,这一回,真的把二哥一家,伤透了。
这念头像一根细针,一下一下扎进她心里,让她走起路来脚步都发沉。
她原本以为,只要事情办成了,将来一切都好说;可如今才明白,人情一旦伤了,就像碎掉的碗,再怎么拼也回不到从前。
李红梅红着眼,一路摔着步子走在家属院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的脚步又急又乱,鞋跟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像是在发泄心头的委屈与愤怒。
两旁的梧桐树影斑驳地洒在她身上,映出她佝偻着背、肩膀微微发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