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记忆里,陆未吟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私铸兵械的案子。
或许是她没关注,又或许是没有她横插一脚,那个叫半月佛的胖子最终带着账册逃掉了。
关于武考,萧西棠这边能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和天意。
至于陆晋乾,原想着利用他图谋考题这一点,设个局,再送他去蹲大牢,若是顺利,说不定能直接送上断头台。
但现在出了兵械案,找烛笼就成了首要大事,分身无暇,只好简单挖个坑,让他自己先在坑里撞一会儿。
陆未吟叫来星起,问:“我要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让星起找人打一件可以包裹全身的铁皮衣,进蛇窟时穿。
重活一世,她这条命大有作用,绝不能给一窝蛇添菜。
星起回道:“应该差不多了,说好的明日去取。”
“现在去取,在角门后等我。”
一天而已,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星起走后,陆未吟估算着时间叫来采柔,“现在多了星扬星起,人手够用,你回去看叶公祠吧,也代我上一炷香。”
采柔手指微颤,努力挤出笑脸来,“谢小姐,那我这就去收拾。”
走到门口,她忽然折回来,跪在陆未吟面前,俯身磕了个头。
“采柔不在,小姐万事当心,多加保重。”
陆未吟眼睛盯着书,摆摆手,“又不是不回来了,去吧!”
采柔的东西是早就收拾好的,鼓鼓囊囊一个大包袱,就等着陆未吟开口放人。
采香一路哭着送她到门口,临别时甚至抱着不肯撒手,采柔强行挣脱,骑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士为知己者死,小姐想要烛笼,那她就去给她摘烛笼。
哪怕失败葬身蛇窟,也算死得其所。
出城一路向南,采柔虽有不舍,也有对蛇窟的恐惧,但始终步伐坚定。
快马加鞭赶了两天路,终于到达佘县。
佘县境内有一座山,因有山涧,终年潮湿,半山腰障毒环绕,蛇虫鼠蚁种类奇多,当地人称不落雀。
意思是鸟儿从上头经过,都不会往这山上落。
对于寻常人来说,不落雀是坚决不能踏足的危险之地,可对于研习医药毒理的叶家来说,这儿就是取材的宝地。
叶家出事之前,姐妹俩几乎每年都会跟着父亲来这儿一两次。
来到山下,马儿不肯再往前走了,采柔扛上大包,刚扎进林子,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回头,眼前只有重重树影,绿冠如盖遮天蔽日,连吹来的风都是阴冷的。
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从小到大没背过什么经文,采柔只能念着阿弥陀佛来给自己壮胆。
“采柔。”
更清晰的声音响起,下一刻,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小姐?”
采柔又惊又喜,正想上前迎接,又恍然想起不能让小姐涉险,当即冷下脸,“你跟踪我?”
陆未吟一身劲装,背后的包袱比采柔那个还大。
在她身后,是同样负重的星起。
走到采柔面前,陆未吟肩头大包落地,传出铁片互撞的声响。
她朝采柔伸出手,“药!”
这才刚进山,她就被虫子咬了,露在外面的皮肤爬满红疙瘩。
采柔赶紧拿出药,挖一大坨在手里,又将药盒递给星起。
一边给陆未吟抹药,采柔一边絮叨,“我来这儿找点药材,小姐怎么跟来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来摘烛笼吧?我真的不知道哪里有烛笼,那东西长在蛇窟,谁能知道哪儿有……”
抹完药膏,采柔又往两人身上洒了驱虫的药粉。
“小姐快回去吧,这山——”
不等她说完,陆未吟已经重新扛起她的大包。
“你要是不想我把这座山翻遍,就赶紧前头带路吧,咱们速战速决,早去早回。”
陆未吟穿梭山林时,皇帝传旨,召轩辕璟入宫。
“阿临。”
错金博山炉吐着香雾,皇帝搁下朱笔,自鎏金蟠龙椅上起身,快走几步从吴尽言手里迎过轩辕璟,领着他落座。
“听说你府上昨天深夜急召了太医,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内侍奉上茶盏,皇帝接过来放到桌案上,仔细将轩辕璟的手引领过去摸到底托,生怕他烫着。
“让父皇担心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昨夜忽然头痛呕吐,估计是热着了。”
皇帝当即吩咐吴尽言,“去,把李成甫叫进来。”
担心轩辕璟身子有恙,皇帝早早叫来李太医,让他在偏殿侯着。
李太医进来,仔细问诊检查一番,所言和昨晚的太医差不多,怀疑是天气太热中暑所致。
得知并无大碍,且今天已经明显好转,皇帝这才放心。
看着眼前目覆锦带的儿子,皇帝向来威肃的脸上此时只有心疼和内疚。
是他没照顾好儿子,是他愧对阿云。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皇帝又留了轩辕璟用膳,这才让吴尽言送他出去。
坐回案前,还有厚厚一摞奏折等着处理,皇帝重执朱笔,刚把一本奏折翻开,就见吴尽言匆匆跑进来。
“皇上,王爷他、他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皇帝骤然起身,面如墨沉。
轩辕赫此时正在淑萃宫跟容贵妃请安。
他在陆未吟手底下吃了大亏,又是受伤又是遣散琴姬,还损了名声,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再贸然出手,便来找容贵妃讨个主意。
镜中,容贵妃雍容精致,染着艳红丹蔻的指尖轻轻描过微扬的柳眉。
“在陆盛元巡税回来之前,别说气,就是打落了牙,你也给我和血吞了。眼下武考在即,你舅舅正忙着在考生里物色一批可用之人收为己用,你若胆敢生事,可别怪我不拿你当亲儿子。”
镜外,容贵妃缓缓回头,冷眼一扫,轩辕赫咽了口唾沫,忙说不敢。
喝过茶,轩辕赫正准备走,桂嬷嬷推门而入,带来轩辕璟滚下台阶摔伤的消息。
“摔了?摔得好啊!”
轩辕赫轻嗤冷笑,歪在椅子里,支起一根手指转茶杯盖玩儿。
“一个臭瞎子,不老老实实在王府里窝着,又跑去父皇面前卖惨,摔死活该!”
容贵妃睨他一眼,懒得搭理,只问桂嬷嬷,“伤得如何,太医可来瞧过?”
她也厌恶轩辕璟,巴不得他一下子摔死才好,但面子工夫还得做起来。
桂嬷嬷瞧瞧她,又看看一旁的轩辕赫,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容贵妃催促,“说啊!”
心头忍不住涌起期待。
难不成真摔死了?
“皇上召李太医看过了,脑袋和身上有些轻伤,就是昭王的眼睛……摔好了。”
轩辕赫玩杯盖的手猛的顿住,起身疾步过来,“什么叫摔好了?”
他只听说过摔坏了,哪有摔好的?
桂嬷嬷战战兢兢,“就是摔好了,看得见了。”
轩辕赫狂躁乱转,一脚将椅子踢翻。
“不可能!他都瞎了多少年了,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就摔这一下就摔好了?”
容贵妃冷着脸上前,抬手要打,轩辕赫下意识捂脸,没想到容贵妃玩的是声东击西,往他小腿上猛踢了一脚。
“你那脑子若实在是坏得不能用了,回头我找人给你换个猪脑子进去。”
细想之下,轩辕璟复明,其实不见得是件坏事。
皇上偏疼轩辕璟,不就是因为他是瞎的吗?
高高在上掌一国兴衰万众生死的皇帝,时不时想要点父子温情,因此偏疼瞎眼的儿子。
当儿子的瞎着眼做不了什么,少做也就少错。
可复明之后呢,轩辕璟还能像以前那样安守本分吗?
他可只比太子小一天,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他能不肖想一下?
只要他生出争储的心思,皇上又岂会再像以前那样待他?
轩辕璟不瞎了,慌的应该是太子才对。
到时鹬蚌相争,她的赫儿渔翁得利,岂不美哉?
容贵妃扯着儿子耳朵拽到身前,给他分析利弊。
轩辕赫立马转怒为喜。
“太子巡边,估计下个月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就等着看好戏吧。”容贵妃摸摸头上的金钗,“走吧,给你父皇和昭王道喜去。”
昭王复明,皇帝大喜,当晚就办了一场宫宴庆祝,六宫皆贺,皇后更是拉着轩辕璟的手,喜极而泣。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本宫日日礼佛,祈求国泰民安圣上龙体康健的同时,总也不忘求神佛垂怜,让你的眼睛快些好起来,如今菩萨终于显灵了。”
一旁的容贵妃在心里掀了个大大的白眼。
脸皮厚的人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三言两语,就成她求神拜佛的功劳了。
轩辕璟额头上缠着纱布,眼眸深邃明亮,客套应付两句,就去找皇帝说话了。
皇后喝了几杯酒,声称不胜酒力,提前离席回了凤仪宫。
一进门,脸上醉意顷刻间退去。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轩辕璟的脸,皇后垂在宽袖下的手一点点收紧。
以前总盖着眼睛瞧不出来,如今一见,他那张脸,可真是像极了那个贱人。
“立马飞鸽传书告知太子,轩辕璟复明,让他加紧巡边,速速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