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琴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发愁，又像是另有所指：“说句实话，现在光是副食店那点鸡鸭边角料，都不够我卖的。”
“你真要是把生意做起来了，原材料这块，你跟我一样，也得发愁。”
她看着林子豪若有所思的脸，又轻轻抛下一个更重的饵：“所以啊，如果你真有想法，想把这生意做大，做强……”
“到时候，或许可以再来找我。”
“我们……再一起想想别的办法。”
轰的一声！
林子豪的脑子又炸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不但不把他当对手，还……还想拉着他一起干？
这……这是什么路数？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这个大婶，人……人还怪好的嘞。”
李玉琴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只是一个想赚钱的生意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林子豪的心上。
“我实话跟你说，我帮你，不是因为我心善，而是因为我想双赢。”
“双赢？”林子豪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没错，”李玉琴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我们都想把生意做大，都想赚大钱，对不对？”
林子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既然目标一致，那关起门来，你抢我一斤鸭脖，我抢你一个客人，这种小打小闹的恶性竞争，有意思吗？”
“格局太小了。”
“到头来，只会把这锅好汤搅浑，谁也别想吃肉。”
“真正的生意人，看的是合作共赢。”
“把蛋糕一起做大，到时候，我们每个人能分到的，都比现在多得多。”
一番话说完，整个巷子都安静了，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林子豪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
合作共赢……把蛋糕做大……
这些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把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砸得粉碎！
他想的是什么？
是看到人家生意好，就想来分一杯羹。
是拿到了方子，就想垄断原料，把别人往死路上逼。
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抢，怎么夺，怎么让别人无路可走！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呢？她想的，却是怎么把所有人的路都拓宽！
一瞬间，一股灼热的羞愧感，从林子豪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的脸，涨得比猪肝还红。
跟李玉琴那坦荡开阔的胸襟比起来，自己简直……简直就像阴沟里的老鼠！
卑劣！可恶！
太不是个东西了！
那股子灼人的羞愧，几乎要把林子豪整个人点燃。
他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张脸憋得通红，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
李玉琴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心里暗笑。
这小伙子，倒还有几分血性。
她打破了巷子里的沉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像一阵清风，吹散了空气中的尴尬：“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去我家坐坐，我们好好聊聊？”
聊聊？
聊那“合作共赢”？聊那“做大蛋糕”？
林子豪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渴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刚刚还存着那么龌龊的心思，现在哪有脸登堂入室？
可这个机会，他又实在不想放过！
天人交战了半晌，他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见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李玉琴反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真的，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她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促狭，上下打量着他：“你就一点不怕我是坏人？”
“把你骗到我家里去，然后叫上我男人，对你做点什么不好的事儿？”
这话一出，林子豪吓得一个激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蹦了一大步！
他瞪圆了眼睛，一脸惊慌地看着李玉琴，嘴唇都哆嗦了：“那……那那那……我不去了！”
看到他这副怂样，李玉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行了行了，跟你开个玩笑，瞧把你吓的！”她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你放心，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可不干那种事。”
林子豪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瞥向了一旁那个从始至终沉默不语，却像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男人。
乔明远。
他心里顿时又是一紧，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你……你还好，你这个丈夫……看起来有点吓人。”
那眼神，那气势，活像是随时会从腰里掏出把刀来。
李玉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本带笑的眼神，瞬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主动挽上乔明远的胳膊，语气里满是骄傲：“我丈夫，他叫乔明远，是一名退役军人。”
“是真正上过战场，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真刀真枪杀过敌的。”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所以身上……可能杀气是重了点。”
“但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你放心。”
林子豪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好人？
他心里疯狂呐喊，就那能把人冻成冰坨子的眼神，就那恨不得随时能把他脖子拧断的气场，这哪里像好人了？
这也太凶了！简直是人形兵器！
一行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李玉琴为了缓和气氛，主动开口问道：“还没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啊？”
“我……我叫林子豪。”
林子豪的声音还有些发虚。
“林子豪？”李玉琴点点头，“好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听你口音，不像是农村大队的。”
提到这个，林子豪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支支吾吾的，眼神躲闪。
“我……我家就……就住在县里。”
“哦？住在县里哪个单位的家属院啊？”李玉琴状似随口一问。
林子豪的脸又开始涨红了，脚下的步子都慢了半拍，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李玉琴看他这副扭捏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也不逼他。
反倒是林子豪自己，觉得再瞒下去更丢人，索性心一横，眼一闭，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说道：
“我爸……是……是县委的。”
“哦，县委的啊，那也是干部家庭。”李玉琴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林子豪的家世不简单，毕竟都能让郑主任低头了。
林子豪看她反应平淡，更觉得无地自容，声音压得更低了。
“他……他叫林志勇。”
林志勇？
李玉琴的脚步猛地一顿。
县委书记，林志勇！
她有些错愕地看向身边的年轻人，这小子，居然是县委书记的公子？
一个书记的儿子，不去端铁饭碗，跑来跟她一个家庭妇女抢生意，还想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就在这古怪的氛围中，几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李玉琴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吱呀”一声。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浓郁到极致、霸道无比的卤香味，就猛地从家里窜了出来！
那香味，醇厚，滚烫，带着肉的油润和香料的复合芬芳，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攫住了林子豪的鼻子和灵魂！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光是闻着这味儿，他就知道，自己输得不冤。
这哪里是卤味？
这简直是勾魂的香！
林子豪的腿像是灌了铅，又像是被那股香味勾住了魂，一步一步，身不由己地跟着踏进了客厅。
客厅不大，零散东西也不少，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充满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可就是这最普通的烟火气，此刻却孕育着最不普通的香。
他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左看看，右看看，像一只闯入新世界的土拨鼠，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探究。
那香味的源头，似乎就是厨房里那口半人高的大锅。
锅盖严丝合缝，却依然有丝丝缕缕的香气，霸道地钻出来，撩拨着他的味蕾和神经。
“别站着了，进来坐吧。”
李玉琴的声音淡淡响起，她已经随手拉开了客厅的灯。
乔明远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拎起桌上的暖水瓶，给三个搪瓷缸子都倒上了水，推了一杯到林子豪面前。
水汽氤氲，带着一股淡淡的甜。
林子豪受宠若惊地接过，屁股刚挨着板凳，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李玉琴，连称呼都变了。
“大姐！不，琴姐！”
“您……您就别卖关子了，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玉琴被他这副急切的样子逗笑了，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吹了吹热气：“我这人实在，不跟你绕弯子。”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上林子豪：“我选择做这个生意，说白了，就是为了赚钱。”
“给我家明远，给我两个女儿，过上好日子。”
这话朴实得掉渣，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林子豪心上。
他原以为她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抱负，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