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的哨声响了。
林云深一手提着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军绿色帆布包,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另一只手牵过乔锦锦。
“妈,爸,我们该上车了。”
李玉琴把女儿的手,交到女婿的手里,又红着眼眶嘱咐林云深:“云深,锦锦就交给你了。”
林云深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妈,您放心。”
火车缓缓开动。
李玉琴再也忍不住了,跟着火车跑了两步,眼泪流得更凶了。
乔锦锦趴在车窗上,看着站台上越来越小的妈妈的身影,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她整个人都快挂在车窗上了,小脸哭得皱成一团,泪眼朦胧地冲着外面挥手:“妈——!”
林云深吓了一跳,赶紧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往回揽。
他真怕这丫头一个冲动,就直接从这开动的火车上跳下去了。
那他可就真没地方哭了。
乔锦锦被他圈在怀里,还在不停地哽咽,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的心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疼得厉害。
她想起来了。
上一次,她和林云深随军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憋着一股子气。
她甚至赌气地想过,这辈子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那时候的妈妈,眼里、心里,装的全是那三个不争气的舅舅,哪有她这个女儿的位置?
她觉得,自己回来,也是被嫌弃,被当成同样供养三个舅舅的血包。
可这次回来,一切都变了。
妈妈看她的眼神,是疼爱的,是愧疚的,是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的。
那种失而复得的母爱,像是最温暖的泉水,包裹着她,让她沉溺其中。
她这才知道,原来被妈妈放在心尖儿上疼,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可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呢,她就又要走了。
乔锦锦越想越难过,把脸埋在林云深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她是真的,真的舍不得她妈妈啊。
林云深抱着怀里哭得发抖的妻子,心里也是一阵阵地发酸。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其实,他又何尝舍得离开?
他的那个原生家庭,说起来都嫌脏了嘴。
冷漠,算计,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可言。
比起锦锦之前受的委屈,他那个家,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温馨的家里,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岳母李玉琴会拉着他的手,问他吃得惯不惯,穿得暖不暖。
岳父乔明远会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聊部队里的事,眼神里满是过来人的理解和欣赏。
那满满一包的吃食,那一声声真切的叮咛,都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拥有过的奢侈品。
这里,才是他心里真正认可的家。
林云深收紧了抱着妻子的手臂,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他一定要好好对锦锦,一定要保护好她。
也一定要,让岳父岳母,安享晚年。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再破坏这个家的安宁和幸福。
火车越开越快,带起的风吹乱了李玉琴额前的碎发。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提着一口气,拼了命地跟着火车跑。
“锦锦!云深!”
“到了部队,一定要按时吃饭!别不舍得!”
她的声音在火车的轰鸣声中,被拉扯得变了形,尖锐又嘶哑。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女婿林云深的脸上。
“云深!你给妈听好了!”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是有家的人!”
“你身后有媳妇儿,有爸妈,有妹妹!”
“出任务的时候,训练的时候,都给我想着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听见没有!”
车窗里,林云深抱着还在抽泣的乔锦锦,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
岳母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是啊,他有家了。
一个会担心他,会牵挂他,会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的家。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窗外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大声吼了回去。
“妈!您放心!”
“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地回来见您和爸!”
火车带着一阵风,呼啸着拐过一道弯,彻底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李玉琴再也跑不动了,她停下脚步,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乔明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
“呜呜呜……”李玉琴再也撑不住,把脸埋在丈夫宽阔的胸膛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
怎么会不难过?怎么能不心痛?
上辈子,锦锦被逼着二嫁后,在那个家里被磋磨,她想要保护她,可是那个时候乔锦锦又被人拐卖……
等到她从外面疯了一样找小女儿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大女儿在婆家被磋磨致死的噩耗。
她连锦锦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那是她一辈子的痛,是刻在骨血里的悔!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她的锦锦,她的鲤鲤,都必须平平安安,幸福一辈子!
乔明远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声音低沉而温柔:“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要坏了。”
“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
他心里也跟针扎似的难受,可他是个男人,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能倒下。
“别想那么多了,孩子们都大了。”
“再说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还有不到半年,就过年了。”
“到时候,他们就又回来了。”
李玉琴从他怀里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得乔明远心口一抽。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我知道。”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厉害。
“可道理是道理,这心里啊,它不听话。”
乔明远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家走。
一路无话。
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可李玉琴的心里,却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灰烬。
推开家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少了两个年轻人,一下子就空旷得让人心慌。
李玉琴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又没了魂儿。
乔明远在她身边坐下,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从门口溜进来的穿堂风。
他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
道理说尽了,可媳妇儿这心结,还得她自己解开。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嘴角咧了咧:“行了,别难受了。”
“咱们这还好,锦锦是高高兴兴跟着女婿走的。”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憋不住的笑意:“你想想鲤鲤,那丫头。”
“等她周末从学校回来,发现她最喜欢的姐姐就这么走了,连面都没见着。”
“到时候,那才真是天都塌了,指不定怎么闹呢。”
李玉琴愣了一下,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小女儿乔鲤鲤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他们夫妻俩,控诉他们的画面。
那个小人精,嘴皮子利索着呢。
“噗嗤——”她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眼泪却又跟着滚了出来,又哭又笑的,像个傻子。
可心口那块被掏空的窟窿,却仿佛被这轻轻一笑,给填上了一点点。
她转过身,猛地伸手,紧紧地环住了乔明远粗壮的腰:“还好,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
李玉琴把头深深地埋进他坚实的胸膛,汲取着他身上独有的,让她安心的阳光和皂角混合的味道。
乔明远的身子,瞬间就僵住了。
他整个人像根木桩子,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一股热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老夫老妻是不假。
可……可结婚了这么多年,媳妇儿还从没有这样主动地抱过他。
她温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隔着两层布料,那惊人的触感依旧烫得他心头发颤。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口干舌燥。
这情景,很难不让人想歪。
“咳!”乔明远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那点儿不该有的心思。
他微微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了李玉琴的耳廓上,呼吸都放轻了。
“那……要不咱俩,再给锦锦和鲤鲤添个弟弟妹妹?”
他的呼吸温热,喷洒在她的耳廓上,又麻又痒。
李玉琴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
她猛地抬起头,又羞又恼地瞪着他:“说啥浑话呢!”
她嗔怪地推了他一把,力道却跟猫爪子挠似的:“你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了,还生?我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你这一把年纪,脑子里净想些不正经的东西!”
乔明远被她推得往后挪了挪,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抽回去。
他脸上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理直气壮:“我想我自个儿的媳妇儿,怎么就不正经了?”
他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听我说啊……”
“从我退伍回来,咱俩……就没在一块儿睡过。”
“刚开始,你担心我那条腿,说怕压着我伤口。”
“好不容易等我腿脚利索了,锦锦和云深又回来了,家里人多不方便。”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带起一阵阵战栗:“现在……”
“他们都走了,鲤鲤那丫头还在学校呢。”
“这家里,可就剩我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