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花抬着沉重的木盆往院子里搬,紧接着手脚麻利的放水,再是端起装满脏衣服的篓子,一件件打湿,一件件在搓衣板上搓洗。
这会寒冬腊月,肿胀成红萝卜的手指触碰到凉水,顿时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感。
但钟小花顾不得五指上的疼痛,满脸麻木地继续搓洗。
直到一件裹着臭汗的衣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垂直砸到钟小花的头上,伴随着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哎,帮我把这个衣服给洗了。”
钟小花拼命搓衣服的动作一顿,抬眼循声看去。
只见钟翔穿着打底保暖衣裤,外头裹着厚衣,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见钟小花那双眼睛还在盯着自己,他皱了皱眉。
“看什么看?钟小花,你晚上是不是不想吃饭了?快点给我洗干净,这件衣服我明天早上就要穿。”
钟小花干裂到起皮的嘴唇渗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极小声:“明天早上之前干不了……”
钟翔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了她的声音,满脸不耐烦:“我不管那么多,你就算是给我揣在被窝里也要给我捂干喽。”
钟小花听了,不敢吱声,默默搓洗木盆里的衣服。
院门开了。
钟虹满脸喜色的走进来,手上还提着两个油纸包,钟翔立在屋檐下,被风吹得缩了一下脖子,就这样站着等她过来。
钟虹刚站到他面前,钟翔就大发雷霆。
“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知道吗?”
钟虹赶紧道歉:“儿啊,妈出去有事儿呢,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吗?”
钟翔冷哼,根本不想搭理她。
钟虹尴尬地笑了笑,环顾四周,余光最终落到了钟小花的身上。
钟小花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虹就过来兴师问罪了。
她不顾钟小花大冷天被冻得发裂的耳朵,伸手就是一揪,往上拉扯。
“你这死丫头!赔钱货!没听见你哥说他饿了吗?真是个呆木头,就知道洗衣服洗衣服,不知道给你哥做饭吗?老娘不回来,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儿子饿死啊?”
钟小花给突如其来的一揪,连带着整个人都随着钟虹的动作而瑟缩得更加厉害了。
“妈。”钟小花感觉耳朵都要被拧掉了,发出一如既往的灼痛感,疼的眼泪狂掉,“妈,我错了。”
“对不起,妈,我错了。”
她的哭腔很快被淹没在寒风里。
钟翔抱手而立,烦的不行:“你打她有什么用?她就是个傻子,我都快饿死了,能不能先做饭?”
钟虹赶紧松手,因突然失去了力气,钟小花被甩到地上,无人问津。
“来儿子,妈给你带好东西。”钟虹笑得见牙不见眼,像是古代太监向皇帝递交贡品,“妈带了烤鸭,还是两只呢。”
钟翔原本不耐烦的表情顿时垂涎欲滴。
“真的假的?”
他迫不及待地把油纸包给抢过来,一拆开,油亮亮的烤鸭被切成片,色泽金黄,外皮呈现出酱油色。
钟翔惊呆了。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吃肉了,顿顿都是鸡蛋,吃得他都快要吐了,妈总算是大方了一回,居然买了两只烤鸭。
顾不得烤鸭还烫着,钟翔赶紧抱回屋里准备吃独食。
钟虹被他这个操作整得也是一愣:“儿啊,这不是有两只吗?妈还没吃呢。”
钟翔脚步一顿,满脸不耐烦的扭头:“我还在长身体呢,两只我能吃完,你都当妈的人了?还要跟我抢?”
钟虹哑口无言,而钟翔已经抱着烤鸭进屋了,还不忘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
倒在雪地里的钟小花,就是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发出一声冷笑。
极轻极浅。
这一声直接让钟虹大发雷霆,把一肚子没处发泄的火,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发泄到小花的头上。
上去就是一脚,踢到了钟小花胸口,踹得她发出闷哼声。
“死丫头,你还好意思跟我笑?怎么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钟虹像是对待自己的仇人,啐了一口,“你怎么不去死呢?饭饭也不晓得做!衣服衣服也洗不好!你这种废物活着干嘛?我要是你,早就跳河死了算了!”
这张嘴就像是机关枪,一攻击到自己的女儿,噼里啪啦讲个没完。
钟小花眼神麻木。
过了很久,钟虹骂得口干舌燥,见她还是这幅又呆又傻的样子,心中气得简直要吐血。
但是想到崔柳交代她的那些话,钟虹勉强压了压心底的不耐烦。
“赶紧给我滚起来,你看你那副可怜样,你哥的学费到现在还没着落,咱们家得干票大的。”
“还记得钟乔生的那个赔钱货吗?”钟虹一个人在那边自言自语,“等明天我们找机会把那孩子偷了,好好赚一笔钱。”
“听见没?”钟虹看她没反应,又是踹了一脚。
“赶紧起来,这件事,要是没做好,你哥的学费没着落,我就把你嫁出去换彩礼。”
钟小花无动于衷,钟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眉心直跳,良久,她转身欲走。
身后,钟小花就是这个时候开口的。
她突然问:“妈,您那么恨我,是因为我是最小出生的吗?”
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钟虹回头,懵了一瞬:“啥玩意?”
钟小花又问:“那是因为我是女孩子吗?”
钟虹终于反应过来了。
哦,原来是在问为什么不喜欢她,但这种问题,实在幼稚可笑。
钟虹没有回答,只是看傻子一样去看钟小花。
钟小花触及她毫不掩饰的嘲笑的目光,像是噎住,随后凄凉一笑:“如果我像哥一样,是在你和爸爸感情最好的时候出生,又或者是,我是个男孩子,您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钟虹冷笑,毫不犹豫道:“不会。”
“老娘宁愿没有生下你,懂吗?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生来就是个废物,你要说,我什么事我最喜欢你,那我现在告诉你。”
钟虹声音骤然变得拔高,甚至是尖利刻薄的可怕。
“那就是你死了,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钟小花只觉这一瞬间,心脏仿佛被狠狠捏住,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钟虹转身就走,“今天晚上你不用回来吃饭了,在外头吹吹风好好清醒一下。”
她啪的一声无情的把门关上了。
钟小花穿着那件胸口上印的泥脚印的衣服,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冷风把身体吹到僵硬,她才挣扎着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待了十几年的家。
讽刺一笑。
她拖动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头回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