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河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秦宫废墟。陈墨站在坍塌的殿柱后,望着月光下两个对峙的身影——一个着玄色短褐,腰间悬漆鞘短刃;另一个着玄铁鳞甲,手按环首刀柄。前者是荆轲,后者是王越。
\"陈先生,您确定要让他们碰?\"副手缩在断墙后,声音发颤。他望着荆轲腰间那柄染过秦宫血的匕首,又看了看王越手中映着月光的环首刀——传闻王越的刀是当年秦始皇赐给剑师的玄铁所铸,能斩阴魂。
陈墨摸了摸袖中那方龟甲。三天前他在长安古墓里发现的竹简上写着:\"荆轲刺秦不成,怨气凝于易水;王越弑主被诛,凶魂锁于秦宫。二者若见,血光覆野。\"此刻看来,竹简上的预言正在应验——荆轲的影子里爬满青黑的怨气,王越的铠甲缝隙里渗出暗红的血珠。
\"动手吧。\"陈墨轻声道。他抬手一挥,两团鬼火分别钻进两人眉心。荆轲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匕首;王越的瞳孔则缩成细线,倒映着远处的断剑残戈。
\"你就是那个刺秦的竖子?\"王越先开口,声音像刮过青铜的刀刃。他的环首刀\"嗡\"地出鞘,刀身映出荆轲的脸——正是《史记》里记载的模样:荆轲左手抓住秦王袖,右手持匕首抵其胸,却因秦王绕柱而走,最终被侍医夏无且的药囊击中。
荆轲歪头笑了,笑声里带着易水的呜咽:\"我是荆轲,你是何人?\"
\"王越,汉剑师。\"王越踏前一步,刀尖挑起一片碎瓦,\"三百年前,我在咸阳宫当差,亲眼见你被秦宫卫士乱剑捅死。\"
荆轲的瞳孔骤缩。他记得那夜——秦宫的金瓦红墙下,自己被数十把长戟刺穿,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秦王嬴政染血的冕旒。可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个穿玄铁甲的剑师。
\"你撒谎。\"荆轲按住匕首,指节发白,\"我死时,宫中只有宦官和卫尉。\"
\"你当然看不见我。\"王越的刀又出鞘寸许,\"我是藏在铜柱后的剑童。你扑向秦王时,我举刀想拦,可刀还没出鞘,就被卫尉砍断了手腕。\"他掀起左袖,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后来我逃到会稽,拜剑圣为师,练了三十年剑,才敢回来。\"
荆轲的匕首\"唰\"地出鞘。刀刃映着月光,竟泛着妖异的紫芒——那是他刺秦失败后,怨气凝成的\"血魂刃\"。王越的环首刀也随之嗡鸣,刀身上的玄铁纹路如活了一般游走。
\"今日我便补上当年那一刀。\"王越暴喝一声,环首刀划出半圆。刀风卷起满地碎砖,竟在半空凝成一面青铜镜,镜中映出荆轲刺秦的画面:秦王绕柱而走,荆轲追之不及,袖中匕首滑落,被卫尉踩碎。
\"假的!\"荆轲嘶吼着冲上去。他的身影突然变得虚幻,竟是用了刺客最擅长的\"缩地术\"——一步跨过三丈距离,匕首直取王越咽喉。王越却不躲,横刀一档,火星四溅中,荆轲的匕首竟被斩出缺口。
\"这是...玄铁刀的特性?\"陈墨眯起眼。他记得《越绝书》里说,玄铁能克精铁,更能镇阴邪。荆轲的血魂刃虽强,却毕竟是怨气所化,遇上玄铁刀,竟像冰雪遇烈日般消融。
王越乘势追击,刀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他的刀法刚猛无俦,每一刀都劈向荆轲的要害:咽喉、心口、丹田。荆轲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他的身法轻盈如燕,时而贴着刀锋滑过,时而借力反弹,倒像是与刀共舞。
\"你这刀法,像极了当年秦宫的'镇岳九式'。\"荆轲突然开口,\"我在大殿梁上见过剑师们练刀,最后一式叫'斩龙'。\"
王越的动作顿住了。他确实在练\"斩龙式\"——那是当年秦始皇命剑师们为斩蛟龙所创的刀法,需以杀牲百头来祭刀。他想起第一次练刀时,被砍断脖子的公牛血溅满脸,染红了整面铜镜。
\"你...究竟是谁?\"王越的声音发颤。他突然发现,荆轲的眼睛里不仅有怨气,还有一丝熟悉的清明——像极了当年那个躲在铜柱后,因恐惧而不敢拔刀的少年。
荆轲没有回答。他的匕首突然爆发出刺目紫光,整个人化作一团黑雾,撞向王越的胸口。王越挥刀格挡,却觉虎口剧震,环首刀竟被劈成两截!
\"怎么可能?\"王越踉跄后退,看着断成两截的玄铁刀,\"这刀连匈奴王的狼牙棒都砍不断...\"
荆轲的黑雾散去,露出腰间那柄染血的匕首。刀刃上的缺口不见了,反而泛着幽蓝的光——原来他刚才撞上去时,竟用怨气重塑了刀身。
\"你输了。\"荆轲一步步逼近,\"当年我没杀成嬴政,今日便拿你祭刀。\"
王越突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珏,正是当年藏在铜柱缝里的——那是他十二岁时,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平安\"二字。\"你以为我想活?\"他将玉珏抛向空中,\"当年我若杀了你,秦宫会屠尽咸阳百姓;后来我若报了仇,天下又会多一个游侠的命案。\"
玉珏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荆轲的动作慢了下来,黑雾中隐约露出他的脸——不再是凶神恶煞的刺客,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眼里还带着未褪的青涩。
\"你...当年为何不拦我?\"荆轲轻声问。
王越弯腰捡起断刀,刀身上的血渍突然变成了清水。\"因为我怕。\"他说,\"怕杀了你,历史会改写;更怕不杀你,天下人会骂我是懦夫。\"
两人同时沉默。易水的风停了,废墟里的虫鸣也停了。陈墨望着他们,突然明白竹简上的预言为何是\"血光覆野\"——不是因为他们要相杀,而是因为他们要和解。
\"动手吧。\"荆轲说。他闭上眼睛,匕首垂在身侧,\"这一刀,我替你挡。\"
王越举起断刀,刀尖抵住荆轲的心口。断刀突然发出温热的光,竟是玄铁刀的怨气被解开了。王越的眼泪滴在刀上,锈迹斑斑的刀身竟开始发亮。
\"这一刀,我替你受。\"王越说。
当刀刃刺入胸口的刹那,两人的身影同时化作光点。荆轲的光点飘向易水,融入滚滚河水;王越的光点飘向咸阳宫遗址,融入断壁残垣。陈墨看见,他们的光点里飘出许多碎片:是荆轲在榆次学剑时的汗水,是王越在铜柱后颤抖的手,是两人从未说出口的遗憾。
\"原来如此。\"陈墨轻声道。他捡起地上的半块玉珏,又摸出龟甲。龟甲上的\"镇狱文\"突然泛起金光,照在玉珏上,映出一行小字:\"双剑合璧,可破千年业障。\"
风又起了。陈墨望着易水的方向,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那是高渐离的筑,是《易水歌》的余韵。他知道,这一战没有输家——两个被困在历史里的灵魂,终于在千年后,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副手从断墙后走出来,揉了揉眼睛:\"陈先生,他们...就这么没了?\"
陈墨将玉珏收进袖中,笑了笑:\"不,他们是回家了。\"他望向东方,那里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有些债,该还的时候就还;有些人,该见的时候就见。这,就是阴阳师的使命。\"
晨雾中,秦宫废墟的断柱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紫色的牵牛花。陈墨摸了摸怀里的龟甲,转身走向朝阳。他知道,下一场因果,正在某个角落等待——但至少此刻,易水的风里,飘着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