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之下的黄泉河泛着幽蓝的光,河畔的彼岸花红得滴血。陈墨站在忘川亭的残阶上,望着对岸翻涌的黑雾——那里正有两个身影在厮杀,一个是持戟的玄衣男子,另一个是无头巨人,腰间悬着半截青铜斧。
\"这是第几次了?\"陈墨摸出腰间的青铜铃,轻轻一摇。铃舌撞在内壁,发出空灵的颤音,黑雾中顿时传来一声暴喝:\"竖子!又是你这阴阳师坏我轮回!\"
玄衣男子正是项羽。他披乌金鱼鳞甲,持天龙破城戟,眉骨间还凝着垓下之围时的血渍。方才那一戟劈碎了黑雾,露出对岸的无头巨人——刑天。巨人的脖颈处是参差不齐的断口,乳尖泛着暗红,脐眼圆睁如铜铃,手中干戚(盾与斧)正滴着黑血。
\"刑天氏,你困于无头之怨三千年,还不肯罢休?\"项羽的声音震得忘川亭的石柱簌簌落灰。他脚下的黄泉河水突然沸腾,无数溺鬼被戟风卷上半空,又被他随手掷出的戟尖挑碎。
刑天没有回答。他的喉间发出类似战鼓的低鸣,干戚舞得密不透风。那柄青铜斧带起的风刃割开黄泉河面,竟在河底劈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陈墨看见,沟壑里浮起无数断剑残戈——都是当年刑天与帝争位时留下的兵器。
\"三千年了,你还在为那颗头颅较劲?\"项羽甩了甩戟杆上的血珠,\"当年你被黄帝斩首,是天命;如今你困在这方寸之地,是业障。\"
\"天命?\"刑天的脐眼突然迸出红光,\"我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战至四海枯竭,日月颠倒,便是要撕了这天命!\"他猛地掷出干戚,青铜斧划出黑色弧光,竟直接穿透了黄泉河的结界,朝着陈墨所在的方向劈来。
陈墨不退反进,指尖掐了个\"镇\"字诀。青铜铃在掌心炸开,十二道白幡从地底窜出,将斧刃缠得严严实实。白幡上绣着的往生咒泛起金光,刑天的斧柄突然剧烈震颤,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
\"阴阳师,你插手轮回,当受千世业火!\"刑天的吼声震得忘川亭的飞檐纷纷坠落。他弃了斧,徒手抓住最近的白幡,指甲缝里渗出黑血,竟生生将绣着梵文的绢帛撕成碎片。
陈墨瞳孔微缩。他这才发现,刑天的断颈处缠着无数半透明的丝线——那是轮回司的\"锁魂索\"。可此刻锁魂索正在崩解,每断一根,刑天的气息便强盛一分。原来这三千年的困局,竟是轮回司故意用锁魂索锁住他的杀念,让他永世不得解脱。
\"原来如此。\"陈墨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半块龟甲。龟甲上刻着他在秦陵地宫拓下的\"镇狱文\",\"你以为黄帝斩你首级是为公义?当年他怕你的战魂惊破九州气运,才联合巫咸用'锁魂索'镇你于此。\"
刑天的动作顿住了。脐眼的红光微微收敛,他望着陈墨手中的龟甲,仿佛透过三千年的光阴,看见了当年那个被斩落云端的身影——头颅滚入黄河,身躯却仍在挥拳,打得星辰坠落,山河崩裂。
\"放屁!\"刑天突然暴喝,干戚再次舞起。这一次他没有攻击陈墨,而是朝着黄泉河深处劈去。河水被劈开的刹那,陈墨看见河底沉着七十二具青铜棺椁,每具棺盖上都刻着\"蚩尤\"二字。
\"那是...\"项羽的戟尖微微发颤。他突然想起,当年在涿鹿之战后,曾听巫祝说过,蚩尤被黄帝分尸九段,埋于九处凶地。可没人说过,其中一段尸身竟被封在黄泉河底。
\"不错。\"陈墨将龟甲按在忘川亭的柱子上,\"黄帝怕蚩尤的战魂复苏,便将他的尸身分埋九处,用刑天的杀念镇着。你以为刑天为何不肯轮回?他的杀念早与蚩尤的尸身缠作了一团——杀念越盛,蚩尤越有可能借体重生。\"
刑天的干戚\"当啷\"落地。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原来我这三千年的厮杀,不过是个笑话?我在替黄帝养蛊?\"
\"现在知道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黄泉河底传来。众人抬头,只见水面浮起一颗青铜头颅,双目是两团跳动的鬼火,正是被黄帝斩下的蚩尤首级,\"刑天氏,你杀念不灭,我便借你的身躯重生。待我吞了这河底的三千杀魂,九泉之下的幽冥都要为我颤抖!\"
\"放肆!\"项羽的天龙破城戟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他纵身跃起,戟尖直指蚩尤首级:\"当年我败于你,是天时不与;今日你敢在我面前猖狂?\"戟风所过之处,黄泉河水竟被冻成了冰刃,纷纷射向蚩尤首级。
刑天却挡在了蚩尤首级面前。他弯腰拾起干戚,乳尖的\"眼睛\"里泛起血色:\"黄帝骗了我三千年,你又算什么东西?\"他挥起干戚,竟生生将射来的冰刃劈成齑粉,\"要战便战,少他妈废话!\"
陈墨望着两个身影再次交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摸出最后一枚青铜铃,轻轻一捏——铃身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封存的三千阴魂。这些阴魂本是当年战死在涿鹿战场的士卒,此刻却被他的咒语唤醒,发出震天的呐喊。
\"刑天氏,看清楚了!\"陈墨指向蚩尤首级,\"他要借你的杀念重生,你若与他同归于尽,这三千阴魂便会入轮回;你若放他走,幽冥将永无宁日!\"
刑天的干戚停在半空。他望着蚩尤首级身上缠绕的黑气,又看了看项羽——那个曾与他同为霸王的男人,此刻正用戟尖挑开他的攻势,护着身后的阴魂。
\"哈哈哈哈!\"刑天突然大笑,笑声震得黄泉河的彼岸花纷纷凋零,\"三千年了,我终于明白:战魂不灭,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护佑该护的人!\"他将干戚抛向空中,双手结印,乳尖的\"眼睛\"里流出金色的血,\"去!\"
干戚化作一道流光,穿透蚩尤首级的胸膛。蚩尤发出凄厉的惨叫,首级瞬间化作飞灰,融入黄泉河底。刑天的身躯也开始崩解,每一块碎肉都化作金色的光点,朝着三千阴魂涌去。
\"刑天!\"项羽冲上前,想要抓住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谢了,霸王。\"刑天的声音在陈墨耳边响起,\"当年我见你在乌江畔不肯过江,便知你是真英雄。今日替你斩了这因果,也算还了人间一个清净。\"
陈墨望着逐渐消散的光点,将青铜铃的碎片收进袖中。他知道,这一战不仅终结了刑天的执念,更让三千阴魂重入轮回——而项羽,这个被命运反复捶打的霸王,终于在这一战中,看清了自己的道。
黄泉河的水重新恢复了平静,彼岸花依旧红得滴血。陈墨转身走向忘川亭,腰间的青铜铃虽然碎了,却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温暖的印记。远处传来项羽的声音:\"陈先生,下次若再见到这样的因果,可否提前知会某家?\"
陈墨回头,望着那个依然挺直脊梁的身影,笑了:\"霸王,这世间的因果,从来都不是提前能算清的。能做的,不过是...在该站出来的时候,站出来。\"
风卷着彼岸花的香气掠过,陈墨摸了摸怀里的龟甲。他知道,这方龟甲上的\"镇狱文\",或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毕竟,这世间从不缺困在执念里的英雄,也不缺需要被斩断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