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设立矿物司,”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中所有的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非为揽权,实为固本。大楚疆土万里,矿藏丰瘠不均,开采之法落后,转运之途靡费,更有奸商勾结地方,私采盗卖,中饱私囊。军械所需之精铁、火药所需之硝石硫磺,乃至民生所用之盐铁,皆受其掣肘。此司之设,旨在勘明矿脉,制定章程,统一调度,杜绝贪蠹,使国之重器有所依,边关将士有所恃,黎民百姓有所用。此乃百年大计,非一时权宜。”她目光缓缓扫过周文渊,“太傅所言祖宗成法,祖宗立法,意在安邦定国。若法度僵化,反成桎梏,误国误民,岂非违背祖宗立法之本心?至于坤泽之身……”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朕登临此位,靠的,难道是闺阁女红吗?”
殿中瞬间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周文渊眉头紧锁,显然对女帝最后那句略带锋芒的反驳感到一丝压力,但更多的是在快速消化女帝阐述的设立矿物司的核心逻辑。作为女帝一手提拔的年轻重臣,他并非反对新政本身,只是担忧其执行风险。此刻他喉头微动,正欲再次强调过渡细节的重要性。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稚嫩清脆的争执声。
“我的!是我先看到的!”
“明明是我先挖到的!霜儿赖皮!”
“才没有!你看,它粘在我小锄头上呢!”
殿门值守的御前侍卫一脸为难地微微侧身,试图阻拦,却哪里拦得住两个灵活的小身影。
只见霜儿和泉儿一前一后,像两只莽撞的小鹿般闯了进来。霜儿手里紧紧攥着一柄小小的、沾满泥土的花锄,泉儿则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灰白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两个孩子的小脸都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脑门上,绣着金线麒麟的精致锦袍下摆和软靴上沾满了新鲜的泥点,显然刚从御花园的某个角落“奋战”而来。
“母皇!母皇!”泉儿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将双手高高举起,捧着那块灰白色的石头,声音又脆又响,充满了发现宝藏的兴奋,“看!宝石!霜儿和我挖到的!在假山后面!亮晶晶的!还有白毛毛!”
那块石头在殿内明亮的光线下,显露出其灰白粗糙的质地,表面附着着一些细小的、如同白色针状结晶的“绒毛”,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近乎油腻的光泽。
夏紫月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块石头上,瞳孔骤然收缩!昨夜灯下,北漠边境舆图上那蜿蜒的矿脉标记、父亲手指敲击的位置、李氏密信中“掌控在手”的暗记……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在她脑中炸开!硝石结晶!而且是纯度不低、极易引燃的形态!
寒意,瞬间从她脊椎骨窜起!
“殿前失仪!”周文渊沉声喝道,眉头蹙得更紧。他并非迂腐老臣,但对朝堂礼制极为看重。他目光如电,扫向殿门处的侍卫,带着明显的责备,声音不高却极具威压,“金銮重地,岂容皇子皇女随意喧哗闯入?御前侍卫何在?速将殿下们带离!”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带着对规矩被破坏的不悦,但并无对孩童本身的恶意。
霜儿被这严肃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小花锄“哐当”一声掉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她扁了扁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但被周文渊严厉的目光一慑,没敢哭出声,只是下意识地往泉儿身边缩了缩。
泉儿也愣了一下,捧着石头,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变得肃穆的周太傅。
“噗嗤……”不知是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终究没憋住的笑声,似乎是被孩子们这冒冒失失又懵懂可爱的闯入打破了过于紧绷的气氛。
就在侍卫正要上前,殿内因这小小插曲而气氛微妙转换之际——
“报——!!!”
一声凄厉、高亢、如同裂帛般的急报声,猛地撕破了紫宸殿内所有的喧嚣!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信使,高举着一支尾部插着三根染血雉翎的令箭,如同燃烧的火焰,不顾一切地冲破殿门侍卫的阻拦,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八百里加急!黑水河军报!!!”信使的声音嘶哑欲裂,带着长途奔命后的血腥气,“昨夜子时!北漠狼鹫部精锐骑兵突袭我黑水河要塞以北七十里,鹰愁涧硝石矿场!守矿官兵……官兵力战……伤亡惨重!矿场……矿场被焚掠一空!囤积之硝石……尽数被劫!!!”
“什么?!”如同平地惊雷,整个紫宸殿瞬间死寂!方才还因孩童闯入而略显微妙的气氛荡然无存,所有大臣,无论派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鹰愁涧!那是大楚在北境最重要的硝石来源之一!是铸造火器、配制火药的关键命脉!
崔衍等支持设立矿物司的官员猛地看向御座,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急迫。周文渊更是瞳孔剧震,方才对孩童闯入的不满瞬间被这惊天噩耗冲得无影无踪,他猛地转头看向泉儿手中那块还沾着泥土、带着白色针状结晶的石头,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白毛毛”……硝石!皇宫里竟发现了硝石结晶?!而千里之外的鹰愁涧硝石矿刚被劫掠!
夏紫月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沉凝如水。她的目光,从泉儿手中那块“宝石”,缓缓移向殿中那染血的令箭,再扫过满殿惊惶的群臣,最后,落在了周文渊那张写满震惊与难以置信的年轻脸庞上。昨夜她指尖点着的“特殊矿物管控”几个字,此刻带着千钧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紫宸殿每个人的心头。